星期日, 11月 19, 2006

字花串連︰在愛麗斯夢遊偶遇卡夫卡

(不是書評)

(1)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卡夫卡的味道,慢慢在變掉(噢,我不是指那遠道從捷克而來的巧克力)。就像在黑夜裏、在背地人,有一隻皮笑肉不笑的手在偷偷換掉一點什麼、一點什麼。你驀地張眼、驀地回頭,那個世界的色調、線條與輪廓,分明還是一模一樣,但確實有什麼,變了。

那轉變比較曖昧,比較不好捕捉,還是舉個例子加以說明。

就像在某場合,整頓飯都圍繞著一個話題。某打算結婚的年輕女子,無端很擔心自己和未來老公能否如願在二十七歲前生育(那是被緊密規劃的人生工程中重要的一環),嚷嚷著要預先看醫生,但醫生收費很貴之類。我吞下炸得很吉烈的大蝦,一臉認真冷插一句︰咦?成千蚊咁貴,不如去摸吓姻緣石喇,一樣得嫁。結果是這樣的︰我被鄭重告知,那是迷信,沒有用的。

我因而發現,我意圖突破那場(荒謬感濃重的)討論,極可能是出於我太認真了,或許參與這場討論的人,雖然看上去很認真,但可能都心照不宣,那不過是湊和一頓飯的一個話題而已。偏有我這個不屬於共語圈的,來挑破就裏。又或許,「一臉鄭重告知那是迷信」,是反轉再反轉的冷幽默。

我們,錯失了彼此。錯失的路線圖與當中的弔詭,大致是這樣的。

1. 出於認真,嘗試以扮認真突顯荒誕;但根據這個策略,「扮」必須被指認,荒誕才得以體現;
2. 不幸,當「扮」的層面遭消解並被視作認真,「扮認真」的認真主體,自己落得個荒誕主角;
3. 正因(2)的失敗,整體上的荒誕感倍增,使(1)的目的獲得更大效果;
4. 獲取(3)這個更大效果的視點,必須擺蕩於認真與不認真之間,永不被鎖定。

就是在那永遠捕捉不定、在不同層面被一再錯認並編派的嚴肅與幽默之間的徒勞對峙(其實是群屬的角力問題)、卻又對箇中弔詭有高度自覺的悲壯冷幽默中,我發覺卡夫卡的味道變了─縱然還是一抹色的冷與灰。

(2)
讀書時候讀卡夫卡,實在太嚴肅了。滿懷感傷與悲情,蹙眉捧卷;末了,嘖嘖於現代都會中人與人與己的疏離、建制對個體的打壓,諸如此類。卻不自覺,預期的意義搜尋,正消解了一個作者吐絲構結的另一個世界。以前,只讀到有人變作了一隻蟲、那隻蟲竟還牽掛著公務所透露的荒誕,卻沒怎麼在意去體會那隻蟲的神經質,甚或細意觀察蟲的頭臉上是否掛了一滴汗。作為閱讀的主體,我指認荒誕,卻並沒進入另一個世界感受荒誕。

荒誕,作為一種認知,正好複述屬於這個世界的穩定與常態,並同時關上了一扇不穩定的門,謝絕一種未被感受的情態。你「以為」看到,卻其實並未「看」出什麼不同。若硬要把那個世界的XX讀作這個世界對等的YY,未免將穿越的圖想都消滅了。也並不是說,那個世界與這個世界,全然不相干;只是,穿越(說是逃逸亦無不可)的可能缺口,正在於你摸不準那個世界的哪一塊與這個世界的什麼對倒了。

嚴肅與冷幽默互相扮演、永鎖不定的曖昧,褫奪了語言布下的安全感,只有在未被書寫、無所依傍的領域,感受才復得敏銳、汲取新的體會。一種全新情態的體驗,也是一種新的觀看角度。把眼睛再放回這個世界,就會發現有些事物的排列程式出現了重組。即使不一定穿越,但換一種看法,也總是好。最低限度,抗衡了,納悶。

……

原來花了1227個字位,我不過是在講關於語言的陌生化,以及它是個好東西(在前篇就剛好說了,走出自己的限制是難的)。禪說,要麼迴避語言,要麼多用寓言。

(3)
當卡夫卡在日常生活中成為一個形容詞的時候,我知道這個角度也已用舊。尤記得初走在科大那迷宮一般走到哪裏都一模一樣、燈光慘白房門泛綠的狹窄過道裏,想都不用想在心裏直呼︰很卡夫卡呀﹗

我對環境的感知預設而單頻。幸好,過道上一扇又一扇緊閉的綠色門,我知道墮下兔洞的愛麗斯是救贖。門還是多著的,1227個字位,開的不過是其中一扇。至於其他的門最終是否殊途同歸,那是後話。先開得來再說。

不過,先去喝一杯咖啡回來,再想關於鑰匙。

(美孚紫蘿蘭來貨總是較晚)



《字花》︰夢見卡夫卡的65個人

1 則留言:

匿名 說...

很喜欢这一篇,想起曾经年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