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1月 16, 2007

讀書拉雜與看貓



這些日子又失卻了周公眷顧,半夜裏網上遇到鄧小樺,她就向我薦書,於是也就跟著那脈絡,草草地讀了一點魯迅一點胡蘭成。

在祖師奶奶的銀輝下,以前讀到《今生今世》()就再讀不下去,也就整個兒的連人帶書給打發了。如今稍長歲月,重讀又自有另一番體會。先被一個表象問題吸引︰魯(1881-1936)長胡(1906-1981)不過25歲,同為浙江紹興人,也都受過日本文化(雖不同程度面向)的影響,卻何以他們筆下的民國人世,恍然如兩個世界?

胡蘭成追憶童年的胡村人世,筆下竟是一種周南國風,素描出來的人與物,皆充凝著乾坤定穩、心智康全的民間生命力量。那是即便生活清苦,卻能哀而不傷,天地間仍能知樂的樸拙性情,全不見孔乙己的酸、阿Q的昧。

到底是什麼造成了浙江民間人心向世人開啟出的巨大差異?是因為魯迅畢竟生於士官之家(陰森森的廳堂裏端坐了脾氣乖戾的曾祖母),而又經歷家道中落,早早看盡了人間勢利?是因為胡到底生於未被業已僵化的禮教指染的民間農家,還是他自來把詩經往童年浪漫投射?

這些都不好回答。但是,再讀下去,又發見殊途也未必不同歸。

胡蘭成寫到數十載後再遇鄉鄰,卻已是嘆往日樸爽民風不再,人心只見狹隘乖戾,早失昔日的康泰安穩。或許是,一個偏僻窮鄉,也終於被納入更大的體系,與個什麼,接軌了。

也因此,胡在悠悠文明的衰敗之時,即以復興漢文明為出路,重為世間現人氣 ─ 一種潑刺堅韌的生命力量之昇華。

而魯迅呢,從來就沒有過胡的安穩的心理素質,一味在兩極的情緒中張馳。國內近有學者要把魯迅拉下殿堂,斥其散播負能量之類;陳丹青唯另闢蹊徑為老先生辯,著力突出魯迅之「好玩」。也確實,魯迅能不「好玩」嗎?不「好玩」,還活得下去嗎?─ 當人已看到了絕處。

魯迅比胡蘭成要退而求其次(又或從沒對人、先民,有過那種信仰),寧求諸於猛獸,也要擺脫那(現代人)的貧血積弱病態。但說到底,也是在指向一種潑刺的生命力量。(也就想起智海推薦的吳煦斌的「獵人」)

但是魯迅把培養這種力量的土壤指向「民眾」,問題就來了。如果說胡蘭成的「民間」在國風,那麼魯迅的「民眾」在哪裏?或許是我讀得書少,我只在他的民眾裏讀到阿Q、孔乙己、祥林嫂。(且讓我再繼續讀下去,至多日後回來修正)

這個問題使我無法不連結到當下,如果我們要訴諸「人們」(也且不想沾污「人民」),那麼我們憑藉什麼去想像並確認這個「人們」─作為(某主導)文化共同體之外構成的一個階層?又或,若它不必然帶有階級意味的話,那它所指又是什麼?

首先難以解決的,當然就是那些譬如在學院裏謀了個小職位然後斤斤計較著自己納稅款是否用了去養窮人時時擔心著社會資源是否讓窮人分薄了的那種特酸的小中產,他們怎麼就不是「人們」了?

再複雜一點,我們又如何保證,當「發展大晒」的祭旗一出,衷心膜拜的群體裏,沒有在低層被壓得彎了腰的?當年罵盧少蘭婆婆罵得起勁的,又都包括了哪些社會群體?

我手頭什麼數據也沒有,自然也不敢瞎說話。我只是擔心而已。

這個categorization of perception and appreciation不好解決。

然而更矛盾的是,我也並非莫知莫覺於當置身人群中,一個美好的共同體的想像,所帶來的empowerment

我只好回頭看我的貓。今天太陽好,貓兒看窗。窗外有蝴蠂飛,牠驀地跳起肌肉繃緊,但隨即就又鬆弛下來,眯了眯眼,跳下窗台走了。連肉緊地喵幾聲都節省了。因為窗玻璃是牠確認的現實。

都市裏養在十幾樓的貓。若我要期待牠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來表現生命裏帶來的力量,是否過份的涼薄與酸刻?

可……

獸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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