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2月 18, 2006

拒絕走進「更殖民」時代

(*手無搏雞之力,就只有搏客之力。只會有太多思緒,只恨有太少時間,反思文字陸續有來,先貼一篇前文修訂版)

拒絕走進「更殖民」時代
(2006年12月17日《明報》世紀版)


急什麼呢急?

急得房屋及規劃地政局局長孫明揚竟拒絕立法會規劃地政委員會通過的「要求政府立即停止清拆天星碼頭」動議、急得特區政府連日出動逾百藍帽子拘捕要求保護文物的香港市民?

為什麼呢?寧選擇以強橫的手段打壓手無寸鐵的市民,也不肯緩一緩、停一停?

噢,對了,因為天星碼頭剛好過四十九歲生日,只差一年,就達到法定古蹟「五十年」的標準。

抹掉殖民歷史這一章,是強政勵治的特區政府主要「政績」之一,所以,拆天星,必爭朝夕。而更重要的是,醉翁之意不在天星而在「皇后」。

去殖與去歷史之爭

皇后碼頭,顧名思義「莫非皇土」的象徵,一直是港英殖民時代總督就職和離任的地方。1975年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訪港,在皇后碼頭登岸,而九七回歸,末代港督彭定康也是在那裏離開。既是權力更替,就像那獸般要把前在位者的氣味去之而後快,「皇后」二字,著實刺眼。

拆天星、拆皇后,被說成「發展與保育」的矛盾對立不過是個幌子,更深層應是去殖與去歷史的爭持。

的確,天星碼頭,連著皇后碼頭,還有大會堂,形成中環殖民歷史烙印的其中一角。

上世紀60年代大會堂成立,本就是港英殖民政府調整管治政策下的產物,旨在重新統合社會大眾,意圖締造一個以香港為本位的市民身份認同。要知道,一個半世紀前英國人來到這個地方,初建之大會堂、圖書館,只選擇性地在某時段向本土人士開放,是一種有條件的「華人不得進入」。當然,不難想像,這個「華人」,本身更不可能是非尊貴的華人。

所以,現址的大會堂在香港歷史過程中,標誌著把普羅市民納入管治思緒的實踐。 而皇后碼頭與大會堂在空間上連成一氣,兩者牽繫而生的象徵意義,就更是呼之欲出。文化和政治又怎會是歸屬兩個獨立門類的學科。 然而意義的衍生,總難免溢出預設的邊界,因其賦予和詮釋,無論鎖得多緊,始終是一個流動並充滿張力的場所。就像那皇后碼頭除了迎來尊貴的女皇,也是電視劇乃至市民日常談談情吹吹風之地。

天星、皇后以及大會堂,那一整塊毗連的立體空間,以建築、以聲音、以市民賦予的意義、以記憶、以延續,使香港的過去直接融入當下,不必「記起」,無需憑弔。那是有厚度的歷史感在累積。

如果去殖是香港民主進程一個必須的前提的話,那麼構成歷史厚度的種種座標,正是對殖民過去進行反思的指路牌。只有知道從哪裏走來,才知道該往哪裏走下去。多老套的說話,卻又那麼真確。

所以,保留碼頭和鐘樓,意義遠超乎自身。那些以為「保護天星」不過是懷舊情緒在作祟的,只是展露了對歷史的極度無知。消費一種「番抄」的鬆高鞋可叫做懷舊,但天星明明昨天還是日常生活經驗的一部份,懷什麼舊?

也所以,若把什麼拆件重置、拆件重現博物館之類的建議,視為皇恩浩蕩,那不過是溫柔版漠視歷史。一個鐘樓,割離原有語境的存在,只是石屎和金屬的合成物,高興個什麼?除非這個城市有戀屍癖。

隱性殖民在行進

把殖民時代的地標去之而後快,不是去殖,只是去歷史而已。扒開裏面看看,只見一個地方的歷史與文化,成為雄性權力面子爭持的祭品。

當今天仍然有香港人告訴你,我不要歷史呀,我只要錢呀,阿媽呀,我要發展呀﹗

那只是以血肉之身,宣示殖民管治的成功。那是一種由上而下的蔑視歷史在反芻,殖民管治令香港人以殖民史作為自己的發達奇積創世紀(失掉前殖民的記憶),特區管治則意圖令香港人如有雷同地重寫同一部創世紀(失掉被殖民的記憶)。兩度失憶,都有那黃澄澄的金幣在眼前擺蕩催眠。

可是,親愛的香港人,當你工時之長成為世界之冠、當你的健康日差、當你活著只為供樓、當你畢生的成就只見於那數百呎的方格、當城市的步伐急促得容不下你與人與地與物之間半點情感滋長、然而最重要的是你並不見得快樂時,請您停一停、想一想,活著是否只為那可以量化地細數的經濟利益﹗甚至再想一想,那一貫地擲地有聲的「經濟發展」,其實又關唔關你事、有沒有你的份兒?﹗

我多麼想在這條簡單、易懂的程式中,在恆常的dependent variable的位置,把income置換上happiness來向你說明︰

xi: reg income i.education sex age i.place

我更想可以這樣來向量化的腦袋解釋歷史和文化的重要︰

xi: reg 公民社會 歷史感 i.博物館 窺點窺毛窺T-back i.六星級的家

不尊重歷史、不尊重文化的地方,哪來希望?

反對清拆天星,不過是一個起點---當我們以全新的眼睛把自己視作與這個城市彼此相屬的公民。皇后碼頭、灣仔、大角咀、官塘等重建區……名單,長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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