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12月 27, 2007

利東街,還在﹗


曾經神彩飛揚的一條街,那條甘太曾經告訴我一些印刷店的老闆就像魚一般能在街上閒然遊走、車子開進來都要慢駛的滿是人氣的小街,如今圍上市建的綠紗網,把活生生的人的點滴粗暴強硬地封閉窒息,其冰荒我甚至不會想起鬼域。

然而一整條街還在,其魂魄被幾位還在堅持的街坊盡數納於己身,即使他她們的空間被壓迫得只剩近皇后大道東的一角,他她們依然溫柔而堅定,身軀比起推土機雖微小,卻還是站在那裏,溫柔而堅定。利東街保衛家園的關注行動,從一開初算起來,其實至今已十年;May姐絕食至今,超過80小時。

在香港權高位重的人,不是很喜歡提什麼香港精神、核心價值,來肯定香港的成就嗎,那麼利東街這些街坊身上活現的,不就是最值得香港人驕傲的精神嗎?可是彷彿這個城市只寧假棄真,掌有權力的,都不要聽他她們聲音雖小卻從沒間斷的家園堅持。

媒體不報,就自己來吧。以下片段由影行者攝製,更多片段請到此

也把一年多前採問的利東街故事,張貼於此︰

整整一條利東街

翻閱書籍,有關利東街的資料不多。1841年,英國人登陸香港島未幾,即在中西區展開首次填海工程,灣仔的海岸線亦從皇后大道東擴展至莊士敦道[1]。利東街就是位於這兩條街道之間填海所得的土地上。最久遠的記載,是這條街於1867年成為洋行N. Mody & Co.名下物業。及至1918年,利氏家族以利希慎夫人的名義,向Mody家族購得這條街,並命名利東街。[2]接下來的歷史,應該尚在書寫以外。

我於是進行實地考察。2006年的利東街,很靜,驀然割絕於周遭的喧鬧。沿街店舖都被封了,最奪目是一條條鐵鏈一把把銅鎖,還有,偌大的「此乃市區重建局物業」告示牌。整條街上的店舖與住戶幾乎全已遷離,晚上只有一戶人家的燈還亮著。面對人去樓空的這條街,我知道自己要去追尋記錄的,是一些被中斷了的故事。這條街曾見證過的人和事,都讓重建給劃上了句號。任何一個打算為這條街書寫歷史的人,都不可能迴避這個大句號;反過來說,紀錄的工作,也只能以此為思索起點。

街上沒有人。曾經在街上很耀眼地飄揚過的黃幡,不見了。只剩一條伶仃的紅布幔還在空中搖曳,上面寫著︰看,我們的利東街﹗

還有誰能比「我們」二字所指稱的主體,更有資格去敘述關於這條街的故事?於是,我就去尋訪集成「我們」的那些個體,去記錄他/她們的聲音,書寫他/她們與利東街一起走過的歷史。

(篇幅所限,此篇只記下五位街坊的口述史)

(一) 陳炎章─利東街店舖租戶

年逾七旬的陳炎章,從事印刷行業超過五十年,1983年開始在利東街經營印刷廠,直至20058月受重建影響,才把印刷生意結束。

既然利東街以印刷喜帖而廣為人知,我們的訪談自然就從利東街的行業講起。不過,利東街的故事,原來並非從印刷或喜帖開始。

「人們叫利東街做印刷街是後來的事,最初應叫裁縫街,街上有十多個裁縫。那時譚臣道、謝斐道是紅燈區,他們就是專給『阻街女郎』做廉價旗袍。後來六十年代尾黃業被掃,裁縫減少了,小型的印刷廠就搬進來。」

印刷牌照

陳炎章初中未畢業就從大陸來港,15歲投身印刷行業,從學徒做起;及至70年代,自己開印刷廠做老闆。不過當年開設印刷廠,殊不簡單。

「早期做印刷要拿印刷牌,印刷機全要登記,搬遷時,也要向警務處申請行街紙,管制很嚴,因怕你印假銀紙、假郵票。那時開印刷廠很困難,印刷牌很難申請,因為檯底要給很多錢。要印刷機的管制處、消防處、勞工處等各方面都同意了,警務處最後才發牌。每個部門都要給錢,給少了,他就說你不合規格。於是有些沒牌的個體戶,就向有牌的人租機位;一個舖位,分分鐘同時有四、五間印刷廠在經營。到1974年左右,這牌照才取消。」

幾經艱辛申請到牌照後,陳炎章就在柴灣開廠,專為當時發展蓬勃的原子粒收音機印製包裝盒。但70年代末整個收音機行業突然萎縮,令陳生負債累累,被迫結束印刷廠;後來幸得債主之一的紙廠老闆大力支持,才得以東山再起。但經此一役後,陳炎章轉做小規模的印刷生意,並於1983年把印刷廠從水石渠街搬到利東街。

互相依存的生機

但據陳生說來,在利東街最初的兩年,守業也是挺困難的,及後越來越多同行搬到利東街,生意也同時慢慢好轉。原來同行聚集的經營模式,與利東街印刷業、喜帖業得以發展起來有著密切關係。

「人家說同行如敵國,但從我們的經驗卻不是這樣。當我們有需要時,問行家借一些物料什麼的,從來沒有拒絕的。譬如下午五、六點接到很急的訂單,但沒有紙,紙行也已休息,就會去對面、隔壁,跟他們借紙,反過來也一樣,大家互相幫忙。有時機器有故障,切紙機壞了,就拿到別家去切,那是一種互相依賴的情況。有這樣的支援網絡,你才敢放心接生意,不怕趕不及出貨。這樣可以很靈活,大家都有生存空間。」

這種互相依賴的經營模式,明顯對小規模經營者來得特別重要。

「……和謙信(印刷公司)來往少些,因為他的廠好像是在柴灣的。利東街只是門市,老闆很少來,只有職員在。剛才說的借東西,他們就不需要借,也沒有可以借給你。」由此可見,對於資本較厚、規模較大的經營者來說,同行間的網絡可能無足輕重,但對於小本經營者,一個同行聚集、彼此支援的營商網絡,則是重要的生存條件。利東街喜帖、印刷業的成功,與這個互相依存、自然衍生的營商網絡,是難以分割的。

而同行之間在服務上的區分是彼此不會出現惡性競爭的另一原因。陳炎章就以高質素、高價格為自己定位。

(印刷行)彼此的分別就是,有些重量不重質,有些較重質,會找專人設計。有些很短時間就能交貨,工作自然會草率些。我印得好,並不是我特別本事,而是我肯花時間,有瑕疵就扔掉重印,從沒遇過客人要退貨的。但有些行家不肯作這種犧牲,於是就有了差別,亦因此我有權開價貴些,整條街我收得最貴。他們(行家)對我特別有好感,因為只有他們搶我的生意,不會是我搶他們的生意。」

從印刷街到囍帖街︰又一種互相依存

到了80年代中期,隨著店舖的自然流失與補充,利東街的印刷業亦發生了一些變化,並演變成為香港人熟知、甚至海外聞名的,囍帖街。他們的顧客當中,不乏專程前來的海外人士,而香港旅遊發展局亦曾前往東南亞向當地人宣傳利東街。

「利東街先前多數是做柯式印刷的,有八、九間廠,後來加了幾次租,這些廠就少了一些,由另一種印刷行業補充,那就是印請帖。他們是做燙金的,和我們用油墨有些差別,但也算是印刷。到1985年左右就開始叫囍帖街。結婚要買帖的都會到利東街去看看,若在利東街都找不到合意的,就不用再到別處去找了。」

但其實柯式印刷與燙金行之間,又發展出另一種相互依存的營商關係。「我們印的東西,有些客人喜歡有金色字,我們就要找做燙金的替我們做;他們接到的工作,例如新郎新娘想把自己的相片印到請帖上,也就要找我們幫忙。所以我們和做燙金的都很談得來。」

或許正是建基於一種彼此依存而衍生的網絡,陳炎章覺得利東街街坊之間的和洽,在其他街區是少見的,而店戶之間互相串門子聊天更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

「我每天上班,都是一路走一邊點頭打招呼才回到自己的店舖。有時生意上有挫折,憋了一肚子氣,到對面訴訴苦,就會覺得輕鬆了,可以繼續工作。」有時趕工,零晨兩、三點還在開機印刷,也從沒遭受投訴,陳生認為那是街坊對經營者的體諒。「在這條街,要發達就很困難,但若只求能過生活的話,可以很愜意,這就是可貴之處。」

重建之下,結束生意

可是隨著利東街的重建計劃,陳炎章認為的可貴之處以及多年來同行間衍生的經營網絡,現今已成過去。提起重建,只有無奈。

「落實要重建,我們也沒有辦法,因為要搬不容易,附近舖租很貴,而且又要門口能停車,又要夠地方擺機器……我們主要做門市、零碎生意,若上工廠大廈,我那些外國客人也明說了不可能跟我到那裏去,那就要重新找基本客戶,也就是工廠客戶,但香港工廠都搬到大陸去了……我本人來講,打擊還不算太大,我今年已七十二歲,也不可能再工作許多年。但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情意結,做了幾十年,對這行很留戀,(市建局)一收舖,就立刻斬斷了我的印刷生命。」

陳炎章的印刷公司,終於也在20068月結束營業。店舖門上留下了這四行字︰

慘澹經營廿五秋

守得雲開見日頭

忽來一紙逼遷令

多年心血付東流

() 李煜麟─騎樓底舖位租戶

李煜麟早年從大陸來港,就在灣仔落腳,學師當裁縫。1960年,他在利東街開設了自己的裁縫店。正如陳炎章憶述,利東街早期以裁縫行為住,帶李煜麟出身的師父,也是在利東街開店。

李煜麟的裁縫店,當時頗具規模,工場請了十幾個夥計;而他的客路亦很廣,各個階層的顧客都有。若就灣仔區內的顧客網絡而言,李煜麟主要的生意,來自兩類熟客。灣仔蓬勃一時的色情事業,原來也支撑了其他行業的營生。

「謝斐道,成條街都是撈女,媽媽生介紹我去做衫,她有三十個女,一季就要做八套新衫……灣仔是紅燈區,舞小姐、吧女、應招女郎什麼的,都有,做的衣服就更是各種都有……跟她們熟絡了之後才知道,原來不同的服式(外出應招),有不同的價錢,長衫褸最貴,裇衫就便宜,其實是同一個人,但不同裝束,加件大褸,就貴些。」

另一類常客,則集中在灣仔街市一帶。

「還有是七姊會,是街市妹組成的,她們每年七姊誕前就來我處度身,做一套新衫,都是做企領、大襟的短裝。一年一度七姊誕,場面很熱鬧的。」

七十年代初反貪,連帶灣仔紅燈區的色情事業遭掃蕩,和區內的其他裁縫師傅一樣,李煜麟的生意也就受到很大影響。生意受挫的同時,他又遭逢股災,以致無法在原有舖位繼續經營。不過,街坊的網絡在這個時候發揮作用,助李煜麟度過難關。在八位利東街業主同意之下,李煜麟得以用另類形式代替租金,在原先舖頭對面的一個騎樓底舖,繼續其裁縫生意。

「騎樓底舖的那棟樓,一梯兩伙,有八個業主是我的客人,是他們支持我繼續在利東街做(不必付正式租金),條件只是由我支付那棟樓的垃圾費、燈光照明,樓梯口裝鐵閘,兩三年就油一次灰水,另外,也順便做看更……我在利東街四十五年,沒跟人吵過架,最捨不得也就是這種人情味。」

李煜麟在街坊熟客的幫助下,得以繼續其營生,再一次突顯了在社區網絡的運作之內,小市民得以自行解決生活困難的互助力量。在利東街上,互助幫助與經營生計,往往緊密相連,就如前面陳炎章提及的同行間彼此依賴。這點即使在細枝末節上,亦可見一般,如街上的洗衣店,遇有衣服脫了線、掉了扣子的,就會找李煜麟幫忙縫補;這樣子,前者留住了客戶,後者則多了補貼。

當然,除了生意上的往來幫助,李煜麟與街坊之間在生活上也一樣彼此照應。

「有利東街街坊,一家三代人進醫院,都是我幫忙『執』的。喜事個個識辦,但喪事不一定會,那些程序不是人人都知道該怎麼做的。當時別人跟我說︰老李,你跑去替人辦事,但很多人等著找你做生意……我說生意隨時有得做,這些事不能等的。就算發生在新年期間,我也照去,沒什麼好怕的。」

因著利東街重建,李煜麟於20065月正式退休,結束逾半個世紀的裁縫生涯。

(三) 伍錦超(超哥)─利東街租戶

1957年,仍就讀小學的超哥搬進了利東街,一住四十八年,直至20059月因重建才搬離這條街。

交織於社區的童年記憶

1957年利東街第一次重建,由之前的四層木樓改建成六層高石屎樓。而超哥正是搬進了當時第一批建成的六層樓。「全個灣仔,除了六國飯店,我們那棟樓當時應該是最高的。接著整個六十年代,利東街的樓陸續改建成六層樓,形成現在的街道面貌。」

大廈天台,在超哥美好的童年回憶中,佔著重要位置。

「因為我們那棟樓高,很有利放風箏,當時放風箏是灣仔很熱門的遊戲。自製風箏,做玻璃線,小孩子簡直像是在發展自己的工業。熱鬧的時候,望上天空,有二、三十隻風箏在飛,大家互相比試、鬥『界』。當時那種氣氛,是我童年很深刻的印象。」製造風箏的一道道工序,從上山採竹到如何打碎啤酒樽以其粉末「蠟」線(令風箏線變得鋒利,不易被『界』斷),超哥憶述起來仍是那般雀躍、那般認真。整條利東街後來連成一氣的共用天台,正是當年的孩子們製造心目中完美風箏的露天工場。

令超哥懷緬至今的童年往事,大多與灣仔的社區空間緊密連結在一起。除了天台放風箏,另一深刻記憶,是放學到附近的灣仔石礦場玩耍。

「現在伊館、鄧肇堅醫院、摩理臣山泳池的位置,以前是灣仔石礦場,開採完了,才有現在的建設。摩理臣山整座都是花崗岩石,打碎的石塊,大中小都有,堆成一座座石山,有差不多六層樓高﹗小孩子就喜歡去爬石山,比賽誰最快爬上頂,然後又從頂上滑下來。」提起這個刺激的遊戲場地,年屆六十的超哥像是又回到了當年。

這個位於社區內的石礦場,對小孩子來說除了是遊樂場,亦同時提供了書本外的生活知識。「每天都看見很多工人在開工,慢慢把石塊鑿成一碼多長的石條,要幾個人才扛得動。那裏需要很多工人,不必擔心沒工開。這個石礦場帶動了灣仔的建築行業,一條條石條都是從那裏鑿出來的,看著他們用來鋪馬路,還有用大石砌渠邊的壆;建築用的混凝土,用的也是那裏的碎石。這座山用得很盡,灣仔很多新樓新建設,都是靠它,因為很方便,不必從其他地方運輸材料。」

放風箏、爬石山都是自己創造、不必花錢的遊戲,當時小孩子唯一需要花錢的,就是買零食。「小孩子最喜歡紅豆冰,刨冰。春園街、交加街一帶叫為食街,有刨冰、涼粉、薄餅等很多街邊小食,賣薄餅的最吸引是可以轉幸運輪,運氣好的話可以轉到三件餅。」

而買零食所需的錢,同樣是從周遭環境中去想辦法。寶雲道、堅尼地道山上除了提供製造風箏、豆槍的小竹,尚有別的資源讓小孩子能賺取一點零用。超哥就是到山上捉蟬及豹虎(金絲貓),賣給有錢人家的小孩。」

街坊參與商戶的經濟活動

除了陳生提及同行之間彼此依賴的生存方式,原來街坊亦有份參與街上的經濟活動,建立另一層面的緊密闗係。

「洋服舖的年代,帶給街坊一些謀生的手作仔,例如釘紐門、挑西裝腳。後來轉做印刷,就外發給街坊摺信封,三邊封口,第四邊塗膠水,還有訂裝信紙。街坊都有份參與街上的經濟活動,士多就帶動打麻將,大家聯誼。」

雖然沒有在利東街經營生意,但由於是老街坊,超哥對街上行業的轉變及發展,亦所知甚詳。

「後來做洋服的很多遷移去尖沙咀,因為多遊客,空出來的舖,就由做印刷的來補充,他們都樂意租這條街的舖,因為運輸方便,送紙張等原料時,可以三、四家一起送,方便運輸。印刷行業,後來又轉為印帖。其中一家叫祥遠興,是最早在這裏做印刷的,他有生意頭腦,想到去婚姻註冊處,從結婚告示板上拿取新人的資料,寄信去宣傳印帖,就這樣發展起來。之前喜帖多數是酒樓印的,客人自己填寫名字,但他先知先覺,直接找新人,提供自己設計的喜帖,名字等是印出來,不再是手填。」喜帖生意形成後,其他相關的生意,如利是封、對聯、小禮物、水晶製品、過大禮的物品等,就自然聚攏來。

從流失、補充到轉型,利東街經歷了數次行業的更替,亦於過程中體現了它自然衍生的生命力。

嘆惜舊有社區網絡不再

不過,因為重建,超哥與一樣住在利東街數十年、能分享童年回憶的小學同學,終於都要各散東西。「有個去了北角,有個搬上聖佛蘭士街,有些去柴灣、筲箕灣,都有;重建最影響人就是這個。我始終對這點很不滿意,重建完全沒有顧及我們這些原住民的要求,很冷漠。我們希望社區能保持完整,特別是街坊鄰里之間的關係。大家都很熟絡,守望相助,譬如哪天早上在修頓見不到某個獨居的老人家晨運,就會去看望他,知道他應該是病了。我們也曾背過獨居長者去夫人看病。這是唐樓的居住特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很近。」

所以作為區內居民組織H15關注組成員的超哥,一直強調希望能得到原區安置,保留原有社區網絡。但一直堅持到20059月,超哥最終搬走了,他說心情其實很沉重。

「當時樓上樓下都已搬走,沒有了街坊,建築物亦失修,到最後時,有種很悲涼很無奈的感覺。街上全是交叉封條、鐵鏈,警車巡邏。想到以前的和諧,我不斷問為什麼會遭受到這樣的待遇?」

搬遷之時,由於新居空間比以前小,超哥被迫放棄養了很多年的花和魚。至於生活質素是否如市建局所言,因重建而得到改善,超哥對此抱著很大的問號。

()陳惠興─利東街業主

在灣仔出生、長大的陳惠興,因著灣仔不同年代的重建,搬了無數次家,但從沒想過要搬離灣仔,因為整個家庭的網絡,都與這個社區密不可分。

「灣仔是我們從小到大熟悉的區域,阿媽在灣仔做生意,太太也一直是灣仔人,孩子的學校近她姨媽家,返學前、放學後,都是由姨媽看顧,我下班再到那兒接孩子。自己有網絡可以搞掂,不必靠政府、社工。而且社工是幫不了的,那種信任是不同的。」

一家十四口,同住一棟樓

1990年,由於先前居住的李節街重建,陳惠興搬到了利東街,而這次搬家,可說是家庭網絡的大匯合。當時利東街恰巧同一棟樓有三層單位出讓,於是陳惠興就連同媽媽,以及哥哥、姐姐,三個家庭總共十四人一同搬進利東街,形成現代都市同一屋簷下難得一見的大家庭。

「家姐住三樓,阿哥住五樓,我住六樓連天台,天台有僭建屋,阿媽獨立一個人住,前面的位置可以讓她種花,稱得上是空中花園。她白天在三角街做小生意,下午兩點多收檔,買完菜回到家,正好孫子孫女放學回來,她可以照看一下。住得近,能互相照應,但彼此又有獨立的空間,很方便。阿媽煲了湯,喊一聲就行,電話都不必打,而大家也不必換衣服,拖著拖鞋就上來喝湯。」

同住一棟樓的好處,也體現在管教子女之上。

「小孩子很奇怪的,有時父母管教他,他不一定聽,但舅父、姑媽教,會聽。而且表哥等就在樓下,功課有什麼不懂的,下樓就可以問。很多生活細節,只有住在同一棟樓,才能做到。」

但這個大家庭聚首了十五年後,終於因著重建又再分散居住。陳惠興坦言,陳媽媽很不捨得,現在每天由灣仔道回到大佛口,都要經過利東街看上一眼,因為她種的花兒竟還在開花。

由環境建構的鄰里關係

對於舊區那較緊密的鄰里關係,陳惠興認為那是特定環境「逼」出來的。最初搬到利東街,陳家和同樓街坊的關係並不是太融洽。但當大廈有問題發生、需要一起解決時,就成為改善關係的契機。

「幾年前收到信,說我們這棟樓的樓梯窗有危險,需要維修,那麼我們就逐家逐戶去跟街坊談,因為樓梯大家都有份。因為我們是做這一行(鐵器工程)的,知道該怎麼做,做好了就大家夾錢。經過這些事以後,後來街閘壞了,他們就索性叫我換了大家夾錢就行,慢慢就容易溝通了,有了信任。」同樣,請人替大廈住戶倒垃圾,也是陳惠興一家一戶去統籌聯絡,才辦成的。

「住舊樓,沒有立案法團,若大家不合作,最終苦的是自己。譬如年尾洗樓梯,總要大家約好,否則下面洗好了,上面再掃下來,就不行;環境逼著你要去和周圍溝通。收購登記之後,進出的人雜了,大家關係反而更密切了,只要聽到樓梯有不尋常的聲音,就會去看看隔壁是否出了什麼事。住新樓的話,有事找管理處就可以解決,基本上不需要和隔壁溝通。就是這樣,一個階層有一個階層的需要。」

灣仔本身就是一個「墟」

對於利東街發展成印刷喜帖的集中地,陳惠興認為這其實是灣仔區的特色,不同的行業自然會聚集在一起。

「適者生存的意思,是做生意的,自己會聚在一起。以前春園街、太原街基本上是賣五金、工具的地方,大王東街、石水渠街是賣鐵器材料的,聯發街就有賣磚仔、瓦仔的。太原街成為行人專用區後,因為不能上落貨,原本的電器行撤離,有人就開始做鐵皮玩具,慢慢成為玩具街,這些都是人們自然形成的。做生意的明白,聚才有生意,這是很傳統的方法。要有很多選擇,顧客才會到那兒去買。有時候是一個老闆有幾個舖位,他們可以令價格有差異,做不同的特價,吸引顧客。」

在灣仔出生、長大的陳惠興,更認為這個區本身就是香港島最大的一個「墟」,因為樣樣都集中。以他從事的鐵器工程為例,「五金、英泥等材料都集中在灣仔,修頓則每天早上都有工人在等開工,而貨車也是停在修頓外等客。在這裏買完材料,找輛車帶上夥計就可以去開工,至於交通,上哪兒去灣仔都是必經之路。灣仔是一個中心點,這就是灣仔的優勢。」若這種行業聚集的特色在重建過程中,逐漸為大型商場所取替,他認為那其實是把舊有優勢完全去掉,對灣仔並沒好處。

2003年,當利東街落實要進行收購重建時,陳惠興就與其他街坊組成H15關注組,向市建區爭取自己應有的權益。他同樣認為,那是環境「逼」出來的。「要維護自己的權益,始終要做些事,反正自己是要做的,那不如就多做一點,也可以幫到其他不知所措的街坊。有重建這件事之後,和街坊反而更熟絡了,以前最多是碰面打個招呼聊聊天,現在卻目標一致,那種溝通跟以前很不同。」

()甘霍麗貞─利東街居民組織成員

甘霍麗貞,街坊都稱她為甘太,從父親開舖經營鐵器工程到她接手生意,在灣仔區內營商已有27年,整個家庭、生計、鄰里的網絡,都深深紮根在這個社區。甘太在與利東街毗連的廈門街經營生意亦已有十多年,和許多其他街坊一樣,生活的種種細節,都與利東街扣連。家中辦喜事,買帖買對聯等固然會在利東街,但其他日常生活所需,這條街一樣能照顧到︰洗衣乾衣就到巧華,剪髮是華龍、櫻花,吃粥麵就五龍,偶而要買麻雀檯,街口有徐生徐太經營數十年的麻雀店。

而利東街的重建計劃,則將甘太與利東街的街坊更密切地連結起來,從過往建基於日常生活的街坊關係,進一步發展成爭取合理權益的社區力量,共同寫下利東街歷史重要的一頁。

利東街重建的背景

利東街屬於編號H15的重建項目,涉及利東街、廈門街、春園街、太原街、麥加力歌街、交加街、皇后大道東和莊士敦道共八條街道。但其中只有利東街是整整一條街都被納入重建範圍。

H15的重建計劃,早在199710月就由當時的土地發展公司公布,但由於同一時期剛成立的特區政府銳意對土發公司進行架構重整,連同H15在內的二十五個重建項目就緩了下來。直至取替土發公司的市區重建局於2001年成立,各區的重建項目又再舊事重提。

從土發公司首次宣布重建開始,甘太就已參與由各重建區居民組成的核心小組,去了解土發公司及其後市建局的各項細則。兩個架構,在權力上,有明顯分別。

「以前土發,要收回九成業權,才能引用『土地收回條例』,亦因此土發有些項目拖得時間長一些,所以政府要成立一個新的架構,賦予它權力,在公布項目之後的一年內,無論收到多少業權,都可以向房屋及規劃地政局局長申請,由行政會議聯同特首,去批出『土地收回條例』。有這個權,當然也就有義務,它希望能改善到區內居民的生活質素。」

的確,市建局的《市區重建策略》清楚提出了「以人為本」的工作方針,以改善市區居民的生活質素為目的,並定下同區七年樓齡賠償標準。

居民自發成立H15關注組

200310月,重建終於落實到以利東街為核心的H15項目,市建局為居民登記資料,並進行戶口凍結。當時利東街一帶的居民,都感到很徬徨。從之前其他重建區的經驗所見,由於二手樓盤供應有限及賠償金額不足以在原區置業,受影響居民大多不能在原區繼續居住。H15關注組就是在這個背景底下,由居民自發組成。H15關注組,一如前面提到的喜帖、印刷行業之間的互相依存,一如街坊之間在生活上的守望相助,同樣是居民在困難當前之下自救、自助的一種回應。只不過,這次要力挽的,正是喜帖、印刷行業賴以發展、居民賴以生活的網絡。

「六百多個業權,約有一千戶人,一下子這麼多人要找地方,會是很大的問題。那時我們就正式成立H15關注組,當時主要是集中發放消息,告訴大家幾時開居民會、幾時開發布會,亦透過居民會了解居民的憂慮。歸納出的問題是,大家很擔心找不到地方住。」

20041月,居民收到市建局的收購建議書,先前的擔心化為事實。

「街坊收到之後,到地產那邊去了解,看能否買回同區同樣實用面積的七年樓,但原來不行。根據那筆錢,你不能在灣仔買回七年樓齡的樓。我們即時就開了居民會,大家把收購建議書拿出來一比較,發現即使同一棟樓,樓上樓下的收購價也可以有很大差別,老人家就很擔心,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差別在於他(市建局)界定你是業主自住或非業主自住。若家庭成員中有人在別處另有居所,就會被界定為非唯一居所,那麼自置居所津貼就會減半。」

由居民自發組成的關注組,在這個時刻,就發揮了互助精神,起了穩定人心的作用。

「收購書講明,若你不同意,要在某時限內提交反對,當時有些老人家不知怎算。我們就在利東街中間,借一個樓梯底,放一張桌子,由關注組的成員輪流當值,等街坊把文件拿來,幫他們填,提出反對。這雖然說不上是什麼重大工作,但當時對於穩定街坊的恐懼,有一定作用。」

六百多個業權,最後提交了超過二百份反對書,當中有大部份是在關注組的協助下完成的。只有在一個由街坊主導的社區空間、一個經由時間凝煉的社區網絡(從前面陳生、超哥、陳惠興的敘述可見一般),這種由居民自發的組織行動才能有效及順暢地進行。H15關注組及後一連串爭取舖換舖、樓換樓的行動,與自行提出規劃方案,亦一定程度是在這社區網絡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

然而,雖然《市區重建策略》其中一項目標為保存居民社區網絡,但在整個收購行動中,市建局並沒提出任何方案去落實這個目標。

「我們(關注組)的大本營,在其中一家喜帖舖的工場。開會,寫banner,日常工作,有事沒事,每天都會去那裏聚一聚。很難得聚到這麼多人做這一行(喜帖)的,打散了,很可惜,整整一條利東街,我們當時想的就是能保護這個行業。最初還沒有很清晰的構思,想保留成條街,而是想將整條街搬去船街,因為船街也是市建項目之一,當時船街已全部業權收回,有待招標重建。我們就去跟市建局說,船街也是你的,我們這兒(利東街)有本土經濟特色,最好能繼續凝聚,不如將整條街搬過去。」

但市建局以複雜、困難為由,拒絕了。

首次由居民提出規劃方案

在向市建局爭取合理權益的過程中,原區居民理應有份參與重建、保存原有社區網絡的想法越見清晰、強烈了。

「我們利東街又不是又破又爛,這麼有特色的一條街道,我們又在這兒生活了這麼長時間,既然他那邊(船街)不答應,那我們是否可以留在這裏?是這樣有了這個想法。過往做重建,就是收購,然後拆掉再起新的建築。但我們有不少街坊是大廈落成時就住到現在,會覺得香港現在很少地方還有這樣的,那麼是否可以有另一種模式做重建?」

關注組於是參考廣州、上海、日本、新加坡等地的重建模式,搜集這方面的資料,在社工的協力下,一個由居民構思的重建方案,誕生了。

「這個方案是把利東街現有的兩邊舊樓保留。但我們不是專業人士,專業上、技術上不懂,社工朋友知道我們有這樣的想法後,就找人提供一些技術上的意見,專業人士就他的專業範疇提供意見,例如建築條例,規劃要注意的事,甚至保育等。我們開了無數次工作坊,包括和居民開,問他們想利東街怎樣?有什麼需要?……這樣做,是希望不願搬走的街坊,不必左搬右搬。」

但保留舊樓並不必然與發展相違,根據方案,兩邊舊樓的地積比率會轉移至街道首尾的位置,興建新樓。

「重修與起新樓等工程完成後,居民可以選擇住唐樓或新樓……我們最主要的理念是,尊重不同街坊的選擇,對自己住的社區有發聲機會,這是參與的重要性。所以方案另一樣重點是,一個公平的賠償,街坊必須真正得到七年樓齡的賠償。」

2004年暑假,這個方案的企劃書,交到了市建局。但市建局回覆謂整個構思太複雜,重申現金賠償是最靈活的方案。

「既然政府要成立一個新的組織(市建局)去改善居民生活質素,但生活質素不一定是講錢的,可能是有一個家,有些街坊可能住哪兒也沒所謂,我們當然尊重,但有些老街坊,在這裏的生活就已是他的一切,你給他錢,但他不能留在原先生活的地方,這並不等於是改善了生活質素。」

因此,在希望保存現有社區網絡的前提下,關注組決定把本來簡單的企劃書變成正式文件,20052月自行向城規會遞交利東街規劃申請,開創本港規劃史上首次由受重建影響的居民自發提出規劃方案的先例。

根據這個由居民提出構想、專業人士予以實踐的方案,利東街中段兩邊的唐樓,將予保留,而新發展則集中於街道首尾兩端;由於整體形似啞鈴,故這個方案亦稱「啞鈴方案」。為符合現行建築條例,舊樓頂兩層會拆掉,並在天台進行綠化。由於各大廈相連,天台是通的,新的規劃就在後巷的首尾、中間加建可直達天台的電梯,因為對長者而言,下樓梯總比上樓梯要輕鬆。這些構想真正體現了「以人為本」的規劃本針。

20053月,城規會進行審議,否決了關注組的申請,理由包括城規委員對計劃的可行性、舊建築與新樓如何可以融合一致等問題存疑,此外亦因交通和環境評估報告欠奉。

不過關注組並沒就此放棄,同年7月他/她們提出復檢。為符合技術報告的要求,關注組籌措了十多萬,委托顧問公司做樹木、交通、環境等評估報告。

可是復檢會的結果,同樣是否決了居民的申請。這次是理由是︰交通、環境評估,未臻完善,並依然對計劃之落實存疑。

20059月,H15關注組決定向城市規劃上訴委員會遞交上訴申請。聆訊期排到200611月。

200511月,土地收回條例生效,H15的地權,正式復歸政府。

「並非人人都能承受這麼大的壓力,當你回到家裏,一家眾口,搵食的要搵食,又不知面前的路該怎樣走的時候,是很困難的。有些街坊承受不了,長痛不如短痛,就簽了收購協議書,很多街坊就陸續搬離。」

就這樣,在2005年底,利東街告別了先前的熱鬧,變成我在此篇開首描繪的模樣。而期間,那被城規會質疑其可行性的「啞鈴方案」,則獲得了規劃師學會2005年度銀獎。

後記

H15業權復歸政府一年,甘太─留守至最後的商戶,也終會於2006年底搬離經營了十多年生意的廈門街。

「重建的『問題』似乎是解決了,但受重建影響的人的問題卻不是。」對於最終要出售業權但卻前路茫然,甘太說,只有「無奈」二字。



[1] 鄭寶鴻著︰《香江道貌︰香港的早期電車路風光》。香港︰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2005

[2] Carl T. Smith, “Wanchai: In Search of an Identity,” in David Faure ed., Hong Kong: A Reader in Social History. Hong Ko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173.

星期日, 12月 23, 2007

《投名狀》─ 就不談什麼兄弟情仁忠義


當鏡頭停在那個叫小七或其他什麼的、剛姦淫了民女的小兵卒臉上,看著他被正以軍法時的一臉無辜與含淚的委屈、驚恐,我用以理解這個世界的秩序,忽然出現了鬆動。

從小,各種罪行中,特恨強姦犯。偷兒是窮,盜騙是貪,姦則卑劣。因那並不()是性慾的問題,而更多是憑著羞辱倍增權力慾的快感。

但就是那個鏡頭,以上這種秩序感,忽來有點鬆動。情節的安排、鏡頭的鋪陳,使人忽然覺得,民女受到的傷害說到底是被人用褲襠裏那桿子東西放到身子裏去擢了兩擢,那到底跟人頭落地還是不能相提並論。當然,這般衡量是站在貞節這種建構出來的意義之外作的思考 ─「火舞黃瓜」裏家春分最後寧捨貞操以換取存活,就是在演繹一種偏離「貞節大於生命」的價值。(拜託,如果這裏還有人來看的話,千萬別誤以為我意在為強姦開脫說項)

站在貞節的意義之外看去,民女被人用褲襠裏那桿子東西在身子裏擢了兩擢,總比那些全被砍殺掉的男性家屬要強吧,好歹算是活了下來。但,好像又不全對,如果活下來之後,每天的存活就是被人擢來擢去,又是否生不如死呢,那麼那些死掉的家人,是否反又算得早死早好呢。可是……又如果那民女本來活著也不過是被她的相公或老爺或什麼人視作性對象關在家裏擢來擢去,這個死活又該如何衡量呢?

為了避免在能夠一反再反的意義怪圈中落得虛無,我們仍然只能求助於意義,不過,要把意義的範圍縮窄到「具體的歷史語境」當中,以求得個軟降落。那麼,我也在此虛晃一招下,暫且把民女放開一邊,回過頭去看看,如果那個具體的語境,本身正逢轉變時呢,那又如何?

且回到電影裏,看《投名狀》如何展現這個問題。我並沒特別同情那個叫小七或其他什麼的小兵卒,而主要是,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種混然不同的邏輯運作。在那種生命邏輯裏,姦淫民女非但沒錯,反而是理所當然。那是當男人、當土匪、當兵卒的邏輯。事實是,才沒多久前,這群兵卒就是在領頭人的鼓動下,吶喊著「搶錢搶糧搶娘們兒」來鼓起勇氣讓自己去當炮灰的。在殺人都理直氣壯的邏輯裏,拿自己褲襠裏那根桿兒往女人身子裏擢兩擢,實在太難被當回事兒吧,又怎麼會一下子成了殺頭之罪呢?

問題的出現,在於那個叫龐青雲的頭兒,忽而在心胸裏點燃了他的理想國、他的文明社會。於是,那個叫小七或其他什麼的小兵卒的生命邏輯一下子被否定了。他腦筋轉不過來,死不認錯,只嘆自己的命是大哥的。「命是大哥的」的意義,並不在乎那一顆掉落地上的肉腦袋,重點是那裏頭的運作邏輯,須得緊跟由大哥設定並隨時改變的遊戲規則。

從這個砍頭以正軍法的鏡頭拉開去,應可以接下去討論電影的一個主題︰村野之夫組織起來當土匪去搶糧所殘害的性命,與為了建立能讓百姓安穩過日的文明秩序所引發的犧牲,誰者到頭來其實殺戮更廣?

不過,這種把追求物質求存與追尋抽象理念的欲望對立起來,然後比驗孰者到頭來更為大惡的題目,實在是大也太正道兒,還是留給別人討論去吧。我岔開一路,比較有興趣看看電影裏英雄與群眾的糾纏。

沒有群眾,英雄的戲還唱得下去嗎?這種反問未免太落陳套,雖然的確,無論是大歷史中的英雄還是書寫中的英雄(可兩者的邊界還能分明嗎?尤其比如到了張大春那裏),都是踩著壘壘白骨登上高台的,就拿個已是最擅單挑的齊天大聖吧,開先與天神天將為敵,也都是在群猴子猴孫的簇擁下,來顯見其八面威風的,當然打將起來,那些猴子猴孫死個一堆,也是必須的一幕。

群眾,就是那面目模糊的一堆,其生死也是一個眾數,正所謂死十個當五雙;若一下子有個鎂光燈打來,忽被照亮臉面的那個就好歹算是個角兒,就不再是群眾了,出人頭地了。

印象中,書寫中最善於利用invisible群眾來襯托那些主角的,是金庸的武俠世界。不過,我對金庸學不甚了了、也不知是否早有人研究過他武俠世界裏的群眾,但不管了,就算是在此瞎掰一下吧。如果金庸的武俠小說,抽掉那些群雄圍觀的打鬥場面、抽掉那些沒臉的群眾的議論紛紛,那些角兒的武藝是否就要落得軟偏偏的沒了個實底、欠缺信服力?

可惜手邊沒書,只能憑記憶提個大概。好些主角的出場露臉,都是在一些什麼武林大會的場口,各路人馬會集。一打起來,作者就借了圍觀的群眾的心眼與嘴巴,對打鬥者的武藝來個評價,其中對敵方、對歹角的評論就最彰顯信服力,比如什麼雖然大家勢不兩立雖然那個誰陰險狡詐但還是禁不住在心中暗自叫好等等。不過,群眾的影響並不止於評論武藝,有時還形成道德上的群眾壓力,使歹角即便在武功上佔了上風,卻仍有所顧忌。但若一下子群鬥砍殺起來,這些彷彿能掌有影響力、彷彿眼睛雪亮的群眾又一下消失了,群體頭上的光環退卻,一個一個的不過成了劍下亡魂,以其眾數的屍橫遍野,來為一場惡戰的兇險做個底襯。

不過關於金庸的武俠世界,有機會握書在手,再慢慢細談,現在還是把船撐回去。

《投名狀》卻是花了不少氣力,要把也同是有血有肉的個體從模糊的群眾中拯救出來─當然這並非《投名狀》獨有,當今好些中外電影都對戰爭場面有類似的處理。比如血兇的戰場上,被砍殺的不再是死不足惜的小兵卒,一聲叫個小五就把他從群眾中叫喚了出來,再把遺物交還家屬,就更把個體拯救於一堆眾數的空白想像。如此一來,頭兒為的是一己名利也好為百姓謀福的大理想也好(其實到頭來,兩者也無甚差別),在成完他的意願下一眾性命的付出,就很難再像打電動裏的一堆人頭那樣都不過是個抽象的眾數工具,顯著理所當然。也只有在這般衡量生命的基礎上,前邊提到以為百姓謀福之名而行的殺戮,對其詰問才能成立。

當代對戰爭的責難,對無名小卒的生命都顯露關懷,體現的當然就是上世紀中以來的對普遍人權的確認︰生命都是平等的,沒有一些人的生命比另一些人更珍貴些。

這,我當然以為是人類文明進程的一大表現。不過,我是說不過,這還是需要相當的物質基礎的。我的意思是,如果那個「第一世界」不是富裕到減肥大行其道的狀況,能有裕對他們在歷史過程中一手打造的「第三世界」國家進行人道援助嗎?如果他們自己都要花費好些代價才弄個吃飽穿暖,他們還會否高舉人權之名,把所得分一些予在比如說非州要餓死的饑民?

都不必扯那麼遠,就說香港吧,現在尚稱得是一個富庶的社會,可那些交稅的人還牙癢癢地心不甘情不願要維持那稱為綜援的安全網。

那如果,如果在一二百年後,當全世界人口持續膨脹,地球暖化持續上升,基本存活之需的糧食與食水嚴重短缺(其實這問題現已初露倪端),人類文明的此一進程,還能維持嗎?人權會像那民女的貞操般,在歷史語境中一反再反嗎?

也不必到久遠的荒涼歷史中去尋找什麼遊牧族中處死老弱殘以求全族存活的例子,上世紀80年代的《楢山節考》,就提出了這方面的思考。

我當然不願意見到這個歷史與意義的怪圈首尾相接,我想沒人會願意。那就……

當下之選擇,就是在為下一兩代人的生存權利種下因果。也只能如此來總結。

星期三, 12月 12, 2007

誰偷走了我們的冬天

雖已時至12月中旬,下周已是冬至,昨兒氣溫竟回升至26度;也不必等50年後,香港其實現在已鮮有冬令。先前做了一份小功課,正是討論地球暖化的問題,但當中好些所謂的預測,根本已是當下的日常。我其實滿討厭「環保」這個詞彙,它令人覺得那是如同華東水災或極地餓民的一般慈善項目,總在生活日常之門外。這份小功課,即針對此觀念上的隔閡而鋪排,指出所謂環境的問題,落實到生活之日常,最先體現的,就是社會問題,尤表現在貧富之懸殊及其更兩極化。

地球與環境,不是遠在天邊等待我們發揮慈善星輝的救援對象,而是直接影響著我們的當下生活亦同時被我們當下行為影響著的,一個整體。

功課的結尾是草率的,關於民主作為一種出路,如何深化,是最近在思考的,有時間整理後,再談。
(暫沒時間把功課譯成中文,只好貼出英文版)

(圖片源自︰Bruce Forster—Stone/Getty Images)


Impact of Global Warming on Hong Kong

This essay aims first to reveal the stance and measures taken by the government of HKSAR in responding to the crisis of global warming, and second to reify the impact of climate change on Hong Kong towards the end of this century. Possible measures of reducing the increasing rate of global warming will also be suggested.

1. Government Policy

As the reduction of the rate of increasing global warming is indispensable from regulation, I’ll first assess the role played by the HKSAR government in responding to the crisis of global warming, if there is any. In the Policy Address 2007-08 that has just been proclaimed in October, the government has indeed addressed the issue of global warming, yet in a rather inconsequential manner. It reads as the following:

“We have been taking vigorous measures to reduce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From 1995 to 2005, the energy intensity in Hong Kong, that is, energy consumed per unit GDP, dropped by 13%.” (2007-2008 Policy Address, HKSAR, No.37)

However, the “vigorous measures” are hard to be pinned down with specificity. No law has been enforced so far regarding the emissions of carbon dioxide (CO2) and methane (CH4), the two greenhouse gases which have been tremendously increased by 31% and 149% respectively above pre-industrial levels since 1750, and thereby contributing to the rise in average world temperature (rose 0.74 ± 0.18 ° C in the last hundred years) Explanation for this may lie in the report produced by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Department:

“Under the Kyoto Protocol, Hong Kong, as part of China, is not required to limit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but must submit information on its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and activities relating to climate change. This is now being compiled and shows that Hong Kong has nonetheless reduced annual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by six per cent since 1990, to 6.5 tones per capita in 2005. The Government has also undertaken scientific research to assess the impact of climate change on Hong Kong.”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Report 2007)

As no concrete measures regarding the reduction of CO2 and/or CH4 are to be located at the policy level, I’m afraid that the otherwise rather encouraging figure of reduction is more an unintended result of population increase. Within the 10 years between 1996 and 2006, the population of Hong Kong has increased from 6435, 500 to 6,864,000 (Census and Statistics Department, HKSAR). As migration from China mainland explains for a large part of population increase in Hong Kong (a daily quota of 150), the immigrants’ relatively marginalized economic status might explain for the drop in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per capita.

In fact, regarding the two major sources of CO2 emission, i.e., vehicle and power plant, what have been regulated by the government are only the emissions of respirable suspended particulates and nitrogen dioxide. It shows that the government’s concern is lying only with air pollution while global warming is yet to be on the agenda. It therefore indicates a fragmented perception where the local is taken not as a part constituting the global but rather as a separate entity.

However, the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Report has been correct in stating that the government has undertaken scientific research to assess the impact of climate change on Hong Kong. In the report called “Hong Kong’s Climate – What does the future hold?” done by the Hong Kong Observatory, the “future” of Hong Kong reads as the following:

“By the last decade of this century, the 10 years between 2090 and 2099, the annual mean temperature in Hong Kong can be expected to have risen by 3.5 above the 1961-1990 average of 23.0 (…) the annual number of very hot days in summer will have risen from the 1961-1990 average of 11 days to 24 days. The annual number of hot nights in summer will see an even greater increase, from 8 nights to 30 nights. The annual number of cold days in winter will have dropped from 21 days to less than a day.”

And in terms of rainfall:

“Under the anticipated increasing rainfall trend, in the last 10 years of this century, that is, in the years 2090 to 2099, the average annual rainfall at the Hong Kong Observatory Headquarters would be about 2430 mm, or 216 mm more than the 1961-1990 average of 2214 mm. (…) Apart from the overall upward trend, the year-to-year variability in rainfall would also increase in the 21st century.”

Nevertheless, despite the sophisticated presentation of the research findings, what do all these figures mean? What are the living conditions of all creatures and environment in Hong Kong by the prescribed time period? Unfortunately, despite their expertise, the Hong Kong Observatory offered no answer to these questions.


2. Impacts of Global Warming on Hong Kong: A Daily Life Projection


It is then the humble task of this essay trying to project the possible scenario of life in Hong Kong by the end of the 21st century, under the impact of global warming. I’ll assess the possible effects of global warming one by one, and with a perspective of interrelatedness between the local and the global.


2.1 Rise of temperature

The increase in average temperature and the almost disappearance of winter in Hong Kong will lead to a sharp increase in the annual consumption of energy, mainly for air-conditioning or other cooling mechanisms. This will speed up the depletion of limited global natural resources, e.g. coal, which is the major fuel used in the local power plant. Certainly, it goes without saying that the increased consumption of energy will further accelerate the rise of world temperature.

Although the power plants have put in some effort to develop green energy, it doesn’t imply that coal burning will be replaced with the introduction of new technology. In whichever case, the cost of electricity will go up, either due to the increasing scarcity of coal or the technological investment on green energy. As a result, those who’re weak in economic power and unable to afford the increased payment for electricity will be left to live in the lengthened days of heat, which would possible lead to health problems especially among the elderly and young children.

In fact, this is already happening. In the recent summers, there were increasing cases being reported on elderly who couldn’t afford to pay for air-conditioning and thus been attacked by heatstroke. It only means that the number of people attacked or even killed by heatstroke will be on the increase in the foreseeable future.

The city planning in Hong Kong, which unfortunately develops to the interests of the land developers, will make the situation of temperature rise even worse, especially among the poor. If the land developers are still allowed to maximize land use by building screening blocks, the residents of the old districts in the neighborhood who used to be able to enjoy sea breezes and thus consuming less energy for air-conditioning, would be denied from such. The screen-building blocks on the one hand increase energy consumption (by trapping the heat within the community), while on the other hand jeopardize the living standard of the poor in the neighborhood.


2.2 Agriculture failure: rising price of food

Agriculture is one of the sectors that will be tremendously devastated by the effect of global warming. Although Hong Kong has long lost her agricultural industry, the effect can still be revealed in her dependency on China mainland for food supply. The foreseeable crop failure on China mainland due to both flooding and drought as resulted from global warming, will push up the price of staple food in Hong Kong as well. In fact, this impact is already visible. Prices of staple food and meat from China mainland have increased sharply in the past few months, of which crop failure and poultry lost caused by climate change also made its contribution, in addition to other economic factors.

Once again, it means that the situation will become even worse by the end of this century where general food shortage would be a major problem in China and the group of the most economically deprived would be facing starvation. In Hong Kong, starvation may still not be conceivable, but a decrease in the overall living standard is only to be expected especially among the poor, as a greater proportion of family income has to be spent on food.


2.3 Increased risk of global outbreaks of infectious diseases

The rise in temperature is also favorable to the spread of diseases world wide, as virus become active in warm temperature. The lengthened days of warm weather has greatly increased the risk of the whole humanity falling victim to fatal diseases like SARS and H5N1 bird flu. There will also be increasing threat from malaria and dengue fever.


In view of the increasing human mobility around the world (in addition to the migration of birds or other creatures), outbreak of infectious disease is never a problem restricted to the local, but rather poses threat at the global level, as tragically witnessed during the crisis of SARS.


2.4 Extinction of marine species

The retreat of glacial and the rise in sea level which normally cause serious flooding in coastal areas may not have that strong effect on Hong Kong as her natural harbor is steep enough to reduce the impact. However, the marine life in the seawater of Hong Kong may be endangered due to the increase in sea temperature, including the possible death of coral reef and extinction of different fish species.


2.5 Drought and deluge

As stated in the report done by the Hong Kong Observatory, there will also be an increase in the year-to-year variability of rainfall, which means an alternation between years with very high and very low rainfall. In the dry years, there will obviously be the pressure of water shortage. As the supply of fresh water in Hong Kong comes mainly from the purchase of Dongjiang water in China mainland, if there’s drought in the entire Guangdong province, then Hong Kong will suffer from severe water shortage and the cost of fresh water will go high up. The basic human need for water once again becomes a matter to be settled by purchasing power, which certainly puts the poor in stern situation. Moreover, dry weather will increase the possibility of wildfire in Hong Kong, which will lead to deforestation and hence contributes to temperature increase in a vicious cycle.


Yet in times of heavy rain, the remaining local farming in Hong Kong may suffer great loses and not be able to survive. It will lead to further deforestation where the deserted farmland will probably be used for property development.


2.6 Concluding on the overall impact

To conclude on the impact of global warming on Hong Kong, the change in climate and the subsequent disturbances in the ecosystem will be largely realized in the widening gap between the living standard of the rich and the poor, with the latter bearing much of the consequences of the environmental crisis though contributed more by the former. Yet the “poor” and the “rich” are not two static entities. Rather, with the passing of time, people (mostly the lower middle class who constitute a core part in Hong Kong’s population) will be experiencing a downward mobility to become less affluent and adding to the “poor” as the basic cost of living will become higher and higher (prices of food, water, and medication would be on the rise with the effect of global warming increases at an accelerated rate).

Increased poverty, together with food and water shortage, and increasing risks of vital diseases will certainly lead to social unrest and put the general populace living under greater stress and panic. Cases of psychosis will also be on the increase following from that, causing losses of life due to either suicide or related violence. All these combined factors will produce nothing but an appalling scenario of what life may possible become by the end of this century. It should also be reminded that such a scenario has not included the negative effects of globalization in areas other than environment.


However, it then must be pointed out that this far from desirable future is formulated based on the assumption that no measure has been taken to reduce the rate of the increase of global warming. The implication is that, if, and only if, our generation of the humanity is willing and be able to do something to slow down the rate of global warming, there is still the possibility of saving the future generations from living in desperation.


3. Cultural Politics: Working towards Interrelatedness


Yet, although the survival of all humanity and the earth is concerned, reduction in emissions of greenhouse gases is never an easy task to be accomplished. In view of the consumerist lifestyle needed to be altered, and the immediate interests of the TNCs to be hampered, enormous resistance is only what to be expected.


In this fight for the survival of all species on earth, culture is revealed of its utter importance. Here, I’m not referring to “culture” as a domain independent from other sectors in the society (e.g., science, economics), but rather as the mean to bridge the conceptual gaps between those actually interrelated sectors for political ends.


The first task cultural politics should partake is to make known of the devastating effects of global warming to the general public, i.e., to translate the scientific codes (of natural science) into imaginable life projections. The second step a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first one, is to bridge the conceptual “distance” between the local and the global. The devastating picture of life as translated from the scientific figures is not happening at some remote areas on earth, but that right at the core of everyday life at the local. The third step is then to bring the crisis even closer by presenting the concrete causal relationship between consumerist behavior and global warming, e.g., for every additional car driving on the road, a certain amount of greenhouse gases will be emitted, adding to a particular % of increase in the global warming effect.


Apart from the reunion of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languages, the disciplinary division between social science and humanity in the knowledge structure since the 19th century should also be demised. Data of the social world should never be interpreted without taking into consideration values of humanity. Those social scientists (e.g., Lawrence Summers) who used to take disguise in the “neutrality” of their expertise but in reality imposing injustice with that “neutrality”, can no longer be disavowed of their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As a result, the injustice between “north and south” embedded in the issue of global warming (and other environmental crisis) should be unveiled, especially those otherwise justified by “neutral scientific figures” (e.g., lives of people from the north are valued higher than those from the south by comparing the income per capita).


Finally, if the very aim of deploying cultural politics is to reduce the increasing rate of global warming and injustice, it should go beyond the mere psychological effect of invoking desperation and indignation. The energy of hope gives the final touch to empower cultural representation for political ends, for only with the promise of hope should changes in value system and hence resultant changes in (consumerist) behavior be rendered useful and meaningful.


However, as the sphere of cultural politics is not exclusive, the TNCs (e.g., power plants, oil companies and car manufacturing companies), whose immediate interests are at stake, would certainly enter the sphere and compete for the cultural interpretation of global warming. With their indisputable advantage in capital versus their competitors, it’s not surprising if the TNCs were to gain the upper hand in the contesting sphere of cultural politics. Therefore, regulation should always go hand in hand with cultural politics, with one imposing restriction on behavior and the other targeting at changes in value system.


4. Possible Measures


I thus conceived several measures of reducing the rate of global warming that I believe should be enforced at the policy level in the context of Hong Kong.


4.1 Private cars

As a city with a population of 6,864,000, the total number of private car license issued in Hong Kong is 366000 (by August 2007), which gives to a ratio of around eighteen people owning one car. Yet for a city whose public transport system has been so well developed with buses, mini buses, the metro and the railway connecting almost all the places, the high ratio of private car ownership reveals more of the need for social status than that for transportation.


To reduce the number of cars on roads at one time, Hong Kong may follow other cities by introducing the odd/even license number driving on alternate day. Apart from this, I’d also suggest that the issue of global warming should be incorporated into the test for getting a driving license. Just as the drivers-to-be should be notified of the possible dangers on the road, they should also be aware of the emission of carbon dioxide and its effect on global warming whenever they drive. Although this may not stop people from buying cars, it may help to caution the drivers to drive less.


4.2 Land development

As land in Hong Kong has always been fully utilized to maximize all gross floor area, the highly condensed residential buildings have resulted in the screening effect, which blocks the flow of natural breezes and traps the heat. This leads to the increase in the consumption of energy (e.g., air-conditioning), and also brings down the living standard of those in the neighborhood who couldn’t afford to pay for a more costly electricity bill. As a result, measures should be taken to restrict the minimal distance between buildings and the height of them. I’d further suggest the imposition of a certain ratio between gross floor area and greenbelt area. That is, for an additional amount increase in gross floor area, there should also be an increase in the area for plantation excluding the gross floor area, and green areas allotted to the rooftop or the verandas of the households are not counted. In this way, the maximization of gross floor area can be checked.


This regulation (with adjustments) should also be enforced to land development in the New Territories, avoiding deserted farmland from turning into construction sites.


4.3 Restrict emission of greenhouse gases from vehicle and power plant

Finally, the government should impose restrictions onto the emission of greenhouse gases from both vehicle and power plant, just like what has been done with the emissions of respirable suspended particulates and nitrogen dioxide. The government should also formulate a timetable stating the stages of reduction rate and actualize it.


5. Conclusion


I’m not unaware of the fact that the above suggestions at the policy level should sound like daydreaming to myself if there’s no political reform in Hong Kong in the light of democracy. But it could always be a two-way process. While a democratic political structure may allow the voices for the cause of environment preservation more easier to be heard in the government and put the activists in a better position to obtain resources for their cause, momentum gathered in the civil society for environmental moment may also accelerate the process of democracy, not only in the polity but within the civil society as well.

p.s. 漏掉了照明系統的能源節約一項。那個什麼幻彩詠香江和徹夜的廣告照明,都在把地球平白無故地燒掉;當然他們會告訴你,說那叫經濟效益。是的,的確沒錯,而這筆效益裏頭,卻從不會把環境、社會成本紀錄在案。讓那個叫地球的支付去吧﹗

星期二, 11月 27, 2007




葉也罷,陳也罷;劉也罷,方也罷。不過兩張臉的選擇,於電視畫面。

當然,從健康的角度而言,一張藐嘴藐舌的臉,總是較易激發負面情緒,無益於健康。

不過,香港人的叛逆與有性格或就盡表於此︰我就是要看藐嘴藐舌,你吹咩﹗

但除此……若硬要說成民主與否的對立,又實在太吊詭 ─ 我只看到一怪圈。

合該怎樣說呢?我並不以為什麼「忽然民主」是種大欺騙,其實陳太前前後後,也並不見得真有什麼太大落差,不也就只是個支持普選罷了─就這點而言一點犯不著虛情假意。

怎麼說呢?泛民名字就取得不好,尷尬得不得了。區選大敗也好,即便葉劉真的當選也好,也都正正是個民主選舉的產物,泛民可是啞子吃黃蓮,無可發作處。

你說對家種票也好長期籠絡也好,但總歸是那個有權去投票的人,亦即選民,他她的選擇。如果選舉要反映的就是支持度,那麼這個結果也就明顯反映了。

這是在香港,民主二字普遍只停留在選票層次、所引出的泛民尷尬。

再問下去,若普選只是個手段,那麼在後97的處境,泛民又能為(哪些)香港人爭取到什麼?香港人要的又到底是什麼?就更不好回答了。

上世紀80年代民主派大抬頭時,主要是剩著對大陸極端不信任的民間恐共心態而起。恐懼個什麼?也主要是擔心失去那個人人信奉的無形之手,怕的是一朝私產國家管有。也就是說,在香港的歷史過程中,民主(普選)頗大程度成為這種contextualized的自由的保障,也就是為何民主的討論總是難以深化的其中一個因素(這裏的歸納當然難免粗疏,但意在抓住最主導的因素)。但在後97的處境,當年的促成因素「香港與中央政府的對立」不覆再時─香港人的財富不單止沒有被共產掉、更要掉過頭來北望神洲,泛民怎不會吃不了兜著走。我們總不能忘記,即使當年的「七‧一」,群情洶湧的對象也不是北京。

又或說得淺白一些,當大部份香港人發現最無形的那隻手就在北京、當他她現下要的就是多一包米多一瓶油並即時得到滿足,他她們怎不把2012視作虛無。旁插一句,一天上課討論批判資本主義的文章,導師問及同學立場,某同學道︰這些批判意見我也很同意……但或許我接近後現代吧……我是哪邊有權就歸於哪一邊。

而更大的困境是,若再往前推一步,即泛民立場堅定、深化民主討論(使區別於自由黨、民建聯也會談的「民主」),那麼就很難迴避社會公義的問題,也就很難避免中間偏左(事實是,他她們已漸漸展露這傾向),那麼在香港地,就更是吃不了兜著走。

說到這兒,民建聯何以大勝也就較明瞭了,他們是站在無形之手的左邊(中央之手)和右邊(「市場」之手)。更有利於民建聯的是,上邊還有一層自由黨有錢人在替他們消災。在憎人富貴厭人窮的香港地(當然,也包括對憎恨特權的轉化),民建聯剛好食正中間位,通煞。

香港人其實並沒怎變,只是更活出本色罷了─連一種初始的天真也老舊扔掉。

說至此,我快要替陳方安生難過了,她其實也並沒怎麼變,只是時勢離棄了她。香港人不要這顆「良心」了。

既如此,也就心將安。小小刁民,能吃就吃,能做就做,有票就去投投,該爭取的也且爭取。也就是盡個本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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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年8月的時候,還未得適應香港民情的三溫暖,就寫這篇「選議員,還是買股票?﹗」,毛毛躁躁急得筆下直跳。當時還盡量對「附勢」作麥兜式可愛觀。而今,明明白白的西瓜靠大邊是誰也不必隱瞞誰的了,卻更有陳太的恤髮事件薄和舊賬一筆讓人能享有順手拈來的理直氣壯。

以趨炎附勢吸納民主程序,香港大概也可謂只此一家了︰就是要以民主程序選出明言對民主抱持懷疑的人,你吹咩﹗

星期一, 11月 26, 2007

24度冬日寂寂

1. 落下兩片花瓣,在那來來甲由屋的本色上,就添了一筆詭異的美。在都會活著,說什麼「親近大自然」,是很令人噁心的話語。

2. 這種樓房,若硬是要對它發個話,大概只能說,你有點抹茶雪糕。

3. 在街上遇到一與吾家阿咪極度相像的貓,就上前問牠可有失散的姐妺。然後這隻海味店的貓顯得有點茫然。

星期四, 11月 22, 2007

(轉貼) 梁家傑、譚香文被圍堵片段



算得後知後覺,這幾天都沒怎麼看新聞,今天才知道發生過這麼一件事。

多奇怪,那種仇恨---食屎、漢奸、你今晚訓唔訓得著、無廉恥---
且不論其九唔搭八,能是真的嗎?這種情緒靠的什麼在推動?真是所謂懷疑對方在禁區內拉票就觸發得起嗎?還是一種要把對手置諸極地的亢奮libido?

那個女人最後說︰等多一個字喇,等多一個字就得喇。(意即圍多你五分鐘,待截止投票,就放你哋走)
然後,他她們彷彿凱旋而去,那麼的意氣風發、理直氣壯。

還有,我其實不能理解,警察擠在那裏面算是在幹什麼。

星期五, 11月 16, 2007

讀書拉雜與看貓



這些日子又失卻了周公眷顧,半夜裏網上遇到鄧小樺,她就向我薦書,於是也就跟著那脈絡,草草地讀了一點魯迅一點胡蘭成。

在祖師奶奶的銀輝下,以前讀到《今生今世》()就再讀不下去,也就整個兒的連人帶書給打發了。如今稍長歲月,重讀又自有另一番體會。先被一個表象問題吸引︰魯(1881-1936)長胡(1906-1981)不過25歲,同為浙江紹興人,也都受過日本文化(雖不同程度面向)的影響,卻何以他們筆下的民國人世,恍然如兩個世界?

胡蘭成追憶童年的胡村人世,筆下竟是一種周南國風,素描出來的人與物,皆充凝著乾坤定穩、心智康全的民間生命力量。那是即便生活清苦,卻能哀而不傷,天地間仍能知樂的樸拙性情,全不見孔乙己的酸、阿Q的昧。

到底是什麼造成了浙江民間人心向世人開啟出的巨大差異?是因為魯迅畢竟生於士官之家(陰森森的廳堂裏端坐了脾氣乖戾的曾祖母),而又經歷家道中落,早早看盡了人間勢利?是因為胡到底生於未被業已僵化的禮教指染的民間農家,還是他自來把詩經往童年浪漫投射?

這些都不好回答。但是,再讀下去,又發見殊途也未必不同歸。

胡蘭成寫到數十載後再遇鄉鄰,卻已是嘆往日樸爽民風不再,人心只見狹隘乖戾,早失昔日的康泰安穩。或許是,一個偏僻窮鄉,也終於被納入更大的體系,與個什麼,接軌了。

也因此,胡在悠悠文明的衰敗之時,即以復興漢文明為出路,重為世間現人氣 ─ 一種潑刺堅韌的生命力量之昇華。

而魯迅呢,從來就沒有過胡的安穩的心理素質,一味在兩極的情緒中張馳。國內近有學者要把魯迅拉下殿堂,斥其散播負能量之類;陳丹青唯另闢蹊徑為老先生辯,著力突出魯迅之「好玩」。也確實,魯迅能不「好玩」嗎?不「好玩」,還活得下去嗎?─ 當人已看到了絕處。

魯迅比胡蘭成要退而求其次(又或從沒對人、先民,有過那種信仰),寧求諸於猛獸,也要擺脫那(現代人)的貧血積弱病態。但說到底,也是在指向一種潑刺的生命力量。(也就想起智海推薦的吳煦斌的「獵人」)

但是魯迅把培養這種力量的土壤指向「民眾」,問題就來了。如果說胡蘭成的「民間」在國風,那麼魯迅的「民眾」在哪裏?或許是我讀得書少,我只在他的民眾裏讀到阿Q、孔乙己、祥林嫂。(且讓我再繼續讀下去,至多日後回來修正)

這個問題使我無法不連結到當下,如果我們要訴諸「人們」(也且不想沾污「人民」),那麼我們憑藉什麼去想像並確認這個「人們」─作為(某主導)文化共同體之外構成的一個階層?又或,若它不必然帶有階級意味的話,那它所指又是什麼?

首先難以解決的,當然就是那些譬如在學院裏謀了個小職位然後斤斤計較著自己納稅款是否用了去養窮人時時擔心著社會資源是否讓窮人分薄了的那種特酸的小中產,他們怎麼就不是「人們」了?

再複雜一點,我們又如何保證,當「發展大晒」的祭旗一出,衷心膜拜的群體裏,沒有在低層被壓得彎了腰的?當年罵盧少蘭婆婆罵得起勁的,又都包括了哪些社會群體?

我手頭什麼數據也沒有,自然也不敢瞎說話。我只是擔心而已。

這個categorization of perception and appreciation不好解決。

然而更矛盾的是,我也並非莫知莫覺於當置身人群中,一個美好的共同體的想像,所帶來的empowerment

我只好回頭看我的貓。今天太陽好,貓兒看窗。窗外有蝴蠂飛,牠驀地跳起肌肉繃緊,但隨即就又鬆弛下來,眯了眯眼,跳下窗台走了。連肉緊地喵幾聲都節省了。因為窗玻璃是牠確認的現實。

都市裏養在十幾樓的貓。若我要期待牠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來表現生命裏帶來的力量,是否過份的涼薄與酸刻?

可……

獸在哪裏。

星期日, 11月 11, 2007

同真年頭---不是豉油

可能首曲日本味濃,聽的時候,林亞珍總以鹹蛋超人姿態出現,在尖東海旁之類的空間。

林亞珍

(電影"林亞珍"主題曲)
曲:黃沾 詞:黃沾 演唱:蕭芳芳

(女)周圍找個人 待我系夠真心 收藏他響心裡便

做我知已良朋 就算系0巨蠢 (合)事實系0巨蠢

(女)就算系0巨笨 (合)笨系0巨最笨

(女)不理會0巨IQ甘願與親近 (白)近視認真近

(合)林亞林亞珍 (女)珍珠個個珍 (合)林亞林亞珍

(女)真珠0甘0既真 (女)哈0羅 我系林亞珍

(合)唏系我知已良朋 (女)邊度找 呢個人 待我系最真心

(合)林亞珍啦 (女)專門講衷心話 待我不似別人

(合)林亞珍啦 (女)莫論有沒有銀 (合)弊在無銀

(女)莫論有沒有運 (合)重系你夠運

(女)不理會0巨點出身 甘願與他親近 (白)近就個頭近

(合)林亞林亞珍 (女)珍珠個個珍 (合)林亞林亞珍

(女)真珠0甘0既真啊 (合)唏我系林亞珍

(合)系我知已良朋 (女)莫論有沒有銀 (合)弊在無銀

(女)莫論有沒有運 (合)重系你夠運

(女)不理會0巨點出身 甘願與他親近 (白)近就個頭近

(合)林亞林亞珍 (女)珍珠個個珍 (合)林亞林亞珍

(女)真珠0甘0既真 (女)哈0羅 我系林亞珍

(合)唏系我知已良朋 系我知已良朋 系我知已良朋

(合)真唔真0既喂

星期六, 11月 10, 2007

初冬無題


怎麼了呢?

好天氣難得,讓太陽曬,叫微風吹。

一種彷彿一直在尋找著什麼的可親的悵然就依稀回來了。卻是連找的什麼,都要成為失物了。連是否曾經擁有過,都恍惚。

這種時候,武俠小說裏的古人,要麼仰天長嘯,要麼撫琴至弦斷。

我麼,可以去唱拾肆K。

星期一, 11月 05, 2007

《爛劇之王》---專過尹天仇

完全沒想過會在這個話題上湊熱鬧。但結果還是湊了,皆因無眠如天長地久時。

爬下床開燈開電腦餵德德米盡地一舖輸清光好安樂。然後八八卦卦,見四處還是14K。(見,即道明了主體位置,應不會構成同時成為客體的可能---如果二元對立也理應無處不在的話---所以吸一口氣還是大膽地打下了)

G.O.D.確是販賣本土文化的。但此地道文化不在黑社會,而在爛gag。敝人未曾有遠赴他文化生活的機會,卻主觀地以為,也少有哪個地方的人,會像香港人般義無反顧、竭盡所能地玩食字、玩爛gag。爛gag,支撐了不少本地文化生產、經濟收益。

G.O.D.的十四K當然是一句爛gag。首先,要符合一個爛gag,不是要好笑,而是表象意義的自我消解。這裏消解的意思,並非如該店公關在電台所言,全沒考慮過黑社會,只是想指十四k金云云(這種沒人信的大話,卻恰恰是「認真」逼出來的產物)。正好相反,要件產品work,首先就是建基於能喚起大家對社團這個指涉的共同意識---這點應是毋庸置疑的。

意義消解在於另一層面。產品的表象指涉著社團,但其效果正正在於等待被理解為偽裝(指涉被消解),而「拆穿」本就是產品效果(爛gag)的一部份。產品(預設)必須要得是一個非黑社會成員穿著,才能產生gag的效果,也同時預設了此效果(理應)是周遭各人有所共識的,意即周圍的人見到T-shirt、及穿著者,即taken-for-granted會知道其不是黑社會,然後爆一句︰超底能勁搞笑。笑,並非因為內含幽默,而是指整個諗頭---個傻佬煞有介是地著起件T而心知肚明別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偽裝---超無聊,這才完成一個爛字。最適合穿著這款T-shirt的,是《喜劇之王》裏舐住甜筒學人去收陀地的經濟系四眼仔。

另一件同系產品名信片,據聞背面印有黃金的指涉。這個蛇足與其說是向警方買個保險(可惜失效),不如說是爛gag產品的differentiation (否則T-shirt背後何解唔印)︰你以為我講社團咩?我講金呀﹗(夠爛未﹗)

這理應是香港人熟悉之極的文化,天天都生活其中,無聊與共。

我今才驚覺本以為很地道的警隊原來一點不本土。封舖拉人充公貨物,以警效尤,即類同跑出一群神經兮兮的差人把四眼仔高調拘捕,並一臉緊張地宣布︰差人做緊嘢,呢個係高度危險的社團人物……

又或者,近似把化裝舞會中穿著監犯衫的人士抓起來警告一番︰
監犯衫係唔可以隨便亂著架,會令市民誤以為走犯,引起社會恐慌……

本來,這一幕是有潛力把爛gag更有力地發展為爛劇的。但當主演者一臉冷峻的底下卻毫無演出的意識,一切真假亦作真,也就不存在什麼gag了。一當真,就沒戲了;不無聊了,big brother才是唯一真實,逼得當事人要收起偽裝的煞有介是,把gag句「你以為我講社團咩?我講金呀﹗」作真的來說---這一層遞進成就的是指向現實的荒誕劇。而旁觀者則情緒難有個著落處,笑似是不適合,憤怒麼,則更滑稽。

光明社團
若有個惡,其一就是硬逼著別人也只得跟他們去神經兮兮。自己憋得久也就算了,何偏要把別人也弄得一身
尷尬。我本想控訴他們盡在散播仇恨,但連這句話也顯著要落入尷尬了。可惡。

p.s. 子山把這幕叫人笑不出的爛劇歸於落差。倒是要追問此落差的歷史過程,從何時始、基於什麼力量運作,熱臉不意想地碰上了冷屁股。

哎,這個文化的問題,好像仍未問到節骨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