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9月 29, 2006

是日超短打︰這一代家長在想什麼

繼續我的後窗生活。對面的房子,被地產低價買入(舊得水管都完全是鏽了的)裝修成示範單位樣式後,終於賣出。新居入伙第一件事,花槽上那排一式一樣用以打造示範單位形象的植物,全盤消失。

今晚,我電視撈飯的時候,新入伙的家庭也明顯在做著同樣的事。然後,我‧看‧見,一名菲律賓工人把食物一口一口餵到一個年若七歲的女孩口中。我最初以為,那孩子雙手有殘障。但結果,她伸了個懶腰,把雙手伸到腦後,支著頭部,她眼睛沒離開電視的方向,只當調羹送到面前時,自動地張開嘴巴。

真正的不安,來自其家人的若無其事。明顯,那是常態。我不知道,那是出自一種愛,一種寵,還是一種人盡其用的,心態。

別怪我把別人的生活拿來閱讀,一早說了,這是港式後窗。除非我刻意迴避窗外。

星期四, 9月 28, 2006

小市民一天細碎再拾拾

很久沒有累得想把自己扔進沙發就算了,卻偏在這個時候,特想寫。怪,也真的沒輒。應該是,沒有煙沒有酒,就只有寫。最累的時候,竟又活過來了。

家中兩老去放假,自己做了一星期的飯,今天冰箱(終於)空了,就上街吃。午飯的時候,鑽進茶餐廳,只有一張兩人桌還有一個空位。匆匆坐下,對面是一位做裝修或地盤的工人。他很沉靜。(100000000000000,這個天文數字是最近被迫獨貓留守因而變得前所未有地癡纏的阿咪固執地跳上鍵盤,打下的) 他一邊吃一碗斑球飯,一邊讀報,動作很慢。在短小的桌面上晃動的他的手,指甲縫裏滿是英泥灰水,順著看過去,敞開的T-shirt領子裏胸口上結著一塊乾了的英泥。頭髮本就花白,看上去,整個人像是從灰裏走出來。手上拿著在讀的,是大紀元。

我喝著餐湯,想他怎地就一個人吃飯,茶餐廳裏一大半是三五成群的工人,高談闊論著,一種雄性在餐室瀰漫。在那種雄性的工作環境裏,若不太能埋堆,會怎樣?我的想像從他身上浮游開去。那一雙沾滿英泥的手,應該有一家子人等著要養吧,收工之後,那一雙手緊握在地鐵扶手上、身體與同樣趕著回家身心疲憊的人緊貼,會遭來嫌憎嗎,那種彼此擠壓的時空,使人難以看到勞動只會看到骯髒呀……或許他根本不會在乎……回家就好吧……他會跟老婆聊大紀元嗎……

我那漫遊的思緒接著被一把高亢的女聲截到另一條路上。後面是一桌師奶,交換著兒女小學教育的心德。……其他科都算,英文就唔得,英文一定要出去補習……好重架,叫佢唔好攞,個女話本書日日都一定要帶喎……

她們其實談了很多,但時而被工人們粗豪的笑聲蓋過,聽不清。在那些信息中斷的當兒,我想起了以猥褻暗示進行知識販賣的補習皇,想起每天早上在什麼天出發節目中對自由經濟、市場無形之手振振有詞的Joe Chan,想起英華小學的老師專業形象海報,更想起一年前的一個講座。

去年這個時候,何玉芬、蔡寶琼在中大某個研討會上發表了一份名為「教育改革與新『陽剛氣』霸權」的報告,直指教改在市場導向、管理主義和指標表現的思維下,把學校師生模塑成「企業人」。一年後,英華小學就替這種說法來一個最具象的演繹。校長上電台解畫時,說不過倡導老師要注重儀容、建立專業形象云云。前半個解釋當然不過是遁詞,後半句才是重心,從那一系列海報可見所謂教師專業形象說穿了就是CEO模樣。若說這是補習社稱霸下正規學校倍感壓力而作出的調整,那麼,把自己變成對手,到底孰輸孰贏?

去年的研討會,最後一位作報告的是許寶強,主題也是教育、教改。他說得最多的詞彙是好沮喪好沮喪好沮喪。

在不久的將來,師奶們大把大把的鈔票,大概也會流入補習業,她們的子女,在上學以外的時光,(有幸的話)也將在某處,聆聽女人粒嘢、個波大窿細之類的教學,以及更重要的,如何以心理戰跣低競爭對手(同屆考生)。

未來在行進中。

下午到灣仔做了一個(過程愉快感受複雜的)訪問,一談差不多四小時。再獨自到交加街走走,發現灣仔道新街市路邊三三兩兩站了許多一模一樣的人。地產經紀。他們跟新落成的豪宅很像,都很空降。我仰頭想看豪宅有多高,可能脖子不好,角度有限,一下子竟望不到頂。肚子這個時候叫起來。在又一家茶餐廳坐下,剛埋首於不太好吃的公仔麵,鄰桌的兩個男人很大聲地說著什麼,我只聽到屌字和撚字,只知道他們很高興地敵愾同仇地罵著什麼人,但實在聽不清他們說什麼。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街音,我也沒覺得怎麼。令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的,是我忽然聽到其中一個以極其溫柔動聽的聲線說了一通電話︰有架有架,係幾千呎……冇問題冇問題……係,係,有兩個廁所……得,得……係,兩個車位……

才剛掛掉電話,撚和屌又回來了。我佩服他們轉台的收放自如。也算得搵食技倆的一種。

新落成的豪宅的位置,本來也有一些小本經營者在那裏搵兩餐,也是一些人的家。

星期日, 9月 17, 2006

細碎拾拾

很久沒有寫了,前些個,不算。都不過是藉由與這個城市的距離,來推移與自己的相近。

(1)
最近,有點乾了。不是有點,應是非常。

在某一種明淨的力量沉穩滋長的同時,也充分意識到想像力的枯萎。或許很久以來已如是,只是缺乏辨識的氣力。可以說,那日漸滋長的力量,正是能夠安靜地去凝視另一種力量在一點一滴消失的勇氣。越來越沉默,應是佐證。(沉默的意思,不一定是減少了從嘴裏發出聲音,有意義的沒意義的。)很尷尬,經常未能配合節奏地對外來信息作出適當並及時的反應。外來的信息,就如投入黑泥沼那般被緩緩吞没,甚至有時連氣泡都沒冒出一個。

腦力激盪這種遊戲其實是滿殘酷的。是最佳探索自己邊界的方法,毫不留情。再怎麼投入演出最佳演員,八寶袋裏抖出來的,總難有令自己吃驚的;各自來路,自個兒心裏明白。

或許想像力的意思,就是始終保持一種單純的信念︰相信還能變動。

每年總有些時日,特別是新春時節,會與一些識久但不相熟的朋友會面。我每視作自我挑戰︰在一個陌生的語境裏,試圖拯救自己。而經常的境遇是,寒暄中被問及在做些什麼、想做些什麼、將成為什麼之類的問題時,那詞彙的布袋就像被狡猾地置換掉似的,答案明明曾是那般的近在咫尺,卻一下子被掏個空,像漂在海中心一個浮標都撈不住地絕望;在滿口胡亂拉扯中,我眼睜睜看著那個自我,如飲了隱形藥水,漸次透明,最後消失。而更惡劣的還在後頭,那就是當這種不舒暢的會面結束後,我甚至無法向熟知我的人複述那般過程。消失的消失。

當這種不暢快的年度會面持續著時,我意識到內含的自虐快意。在那看著自我消失的臨界點上,恐懼中揉合著一種非常接近真相大白的指向,卻總在一閃念間不被捕獲。一再回到那個點上,就是為了那感覺就在一指之外的,那個什麼。

(2)
今天決定放自己一天假。放下幾乎令人窒息(以慵懶人的角度來講)的工作,把腦子騰出來,讀書。在這種境遇中,我對那些被歸類為文學的文字,非常饑渴。又拾起《換取的孩子》。關於書名的這幾個字的由來,在《為什麼孩子要上學》已讀到過,於是一直以為那場病榻中的母子對話,就是出處。但直讀到最後一章,才讀到另一個源頭,Maurice Sendak 的繪本《Outside Over There》中的changeling(被妖精掉包的孩子)。書中極細緻地描述了繪本的內容,忽然心中一陣震動,這繪本我明明看過﹗但不可能,我明明沒有這一本書﹗

終於在記憶庫裏,想起《咖啡時光》。我透過陽子的眼睛讀過那本圖畫書。沒想到兩個故事,竟在被掉包的孩子這個點上,相遇了。兩個故事的結局,都是年輕女子,準備獨力把腹中孩子生下來。「再把你生一次」,這簡單句子承載的力量,即便再纖弱的母體,都足以直面死亡而無所懼。也只有這種力量。

這與我的臨界點,或許在相反的意義上,連接上了。

星期五, 9月 15, 2006

關注

不知明天醒來,海那一邊的台灣,會是何光景。

到這種地步,有人竟還可以戀棧權位至此,完全置台灣民眾的安危、社會安穩於不顧。

隔岸觀火的這邊,就像跳飛行棋連擲出三個6那般歡喜跳達終點︰這就叫民主。

五十萬不同的人,會怎樣?

星期三, 9月 06, 2006

調整

我的確是應好好調整心態,如果我打算繼續在這個名叫香港的城市生活,又或者根本沒什麼其他地方可去的話。必須學曉凡事不要太認真,以及像這個地方的人一樣,凡事咧嘴打哈哈,又或者從鼻孔裏哼哼冷笑。

今晨那個被視為民主發聲最後基地之一的電台,有個叫潘小濤的主持表示,該名勒索A小姐的人,若當初選擇向雜誌社兜售,而他假如是編輯部話事人的話,是會購買這些片的,因為是新聞,有新聞價值……然後更妙,說了些鄙人實在難以理解的說話,如︰每個人都有learning curve,咁樣佢先至會學識,其實有公民教育的意義……

潘生,你知唔知自己講緊乜?

逢見露點露波露蘿露肉,逢聞暴陰私,就趨之若鶩、財源滾滾來,認也就認了吧,吹什麼新聞價值、公民教育﹗

上星期天日月報A3版出了一整版讓狗仔隊「大吐苦水」的文,節錄如下︰

平日工作,我們盡量希望和明星和平共處,好像我一開始所講,互惠互利嘛﹔但我認同,有時候行家做事是過了火,像側田被偷拍那次,給你拍到他除帽、「M字額」,家裏又有女人,夠了吧﹖再去「摷」人家垃圾桶,拿用過的避孕套去化驗,就太過分了。

最近阿嬌被偷拍,激起這樣大的反應,狗仔隊大都始料不及。據知,偷拍阿嬌的「狗仔」並沒用針孔照相機,只是在遠處看到對方換衫,直接以長鏡頭偷拍 的……你問我如果身在現場,拍不拍﹖當然拍﹗拍了再看你怎麼交代那幅相的來源,怎樣令人看了不太反感,這次,我覺得是《便利》交代得差……


還是這名前狗仔說得夠白,偷拍之後,要懂得怎樣「交代」開脫責任,才堪稱醒目。《便利》衰咗,皆因唔夠醒。

兩位新聞界人士,均異口同聲、沒半分遲疑,「當然買」、「當然拍」。來,為香港新聞界鼓掌﹗事實上,也是我背,香港主流傳媒的德性,去年12月不是就極近距離領教過了嗎。

如果我必須、也只能繼續在這個地方生活的話,我必須要學會放輕鬆,例如首先以輕鬆的心態,理解一下這個叫香港地方的人的趣味價值觀是什麼。

例如︰
嘩,條女冇著衫啊﹗是新聞。
咁豬,影自己條女換衫?爆你出黎,公民教育你呀嗱,等你下次仲唔學精﹗
用長鏡頭從遠處偷拍人換衫,比用針孔機有道德。
有名蔣芸的作家,奇語大家,遇家中姐姐妺妺姨媽姑姐被人偷拍肉體,應說︰噢,女呀,你真的走紅了﹗


這些就是香港人要捍衛的新聞與自由。

中共要還是對香港人的喊民主愛自由感到害怕,實在是還未把香港人的脾性摸到底。「六四」都不過是巴士阿叔那個檔次的事了,還怕什麼?上與下,其實是合拍得很,這樣的政府配這樣的人民,絕﹗只是大家都誤會太深,看不清原來是一家人。

哦,別漏了,很重要,還有要學懂什麼時候,與香港齊歡笑︰

鄭希怡於某比賽宣布得獎名單時,得奬者名叫高遠,於是她笑歪了臉;電視台的新推遊戲節目,其中一項主打是,女藝人(沒見到有男藝人玩該遊戲的照片)雙手被反到身後,面容被擠成扭曲狀,於是,香港人笑了,應該笑得很開心吧。我猜想,早前剛審結的同黨虐殺案,當時他/她們應該也笑得挺開心的,只是,玩大咗,死咗。


套用金佩瑋對香港人的形用,「一群思想保守,全球造愛頻率最低、一天到晚都在抱怨投訴,卻不會想想怎樣好好地解決問題、一生中只懂不停工作和賺錢,對事事都抱著犬儒和抽離態度,但遇上大災難又會一窩蜂傾瀉廉價愛心的沉默香港大眾」(信報,8月?日),若不經由一些最容易消費的方法獲取最廉價的娛樂之歡,活著還有何意義。

是的,這個叫香港的地方,並沒什麼,只是我不合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