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乎,沒有民主的地方,就更枉論尊重。
接二總有連三。
大家都公審得很暢快。人家的私事。
鄧光榮尚屬其次,那些沒有臉的眾掌聲,才最令人聳動。
果然,聲討之聲叫得更響了。
別誤會,當然你也應該不會誤會,聲討指向的可不是發布相片源頭的「奇拿」,而是涉事的,準確來說,受害者。也當然,聲討「奇拿」,面目模糊的群眾還哪來的大看特看,大吐唾沫。
聲討什麼?因為受害者沒有正式認錯和道歉。
到底受害者犯了什麼錯呢?
A. 一個廿七八歲的未婚女性,竟然有性生活
B. 竟然把性生活留影
C. 既然有性生活,竟然還扮玉女欺騙全港市民的感情,那就當然罪大惡極
D. All of the above
這就是廿一世紀國際大都會大香港小市民的邏輯理據。
因為受害人沒有正式道歉,所以不乏有網民認為應該迫死佢。
把耳朵伸到網路世界去聽聽,那是一片吆喝著「浸豬籠浸死佢」的眾聲喧譁。
這就是廿一世紀國際大都會大香港小市民的道德價值觀。
留言出處︰不必通過犠牲他人來批判淫審條例/制度
(按︰留言針對的是有網友在罔顧甚或明知將對當事人造成進一步傷害之下,play safe地張貼並沒三點不露的涉事性愛照片,理據是認為應把當事人的真面目公諸人前,貼相不過是追尋真相之舉。)
阿靄:「道德是每一個人的決擇...」
這樣說是否應有一個前題?就是在不傷害他人的前題下。H君完全無需使用這幅相,也可以進行這討論,那為甚麼要刊登這相呢?不害怕傷害他人,卻接受淫審條例 的監管,講明「這張照片三點不露﹐應該沒有屬犯色情物品條例吧。如果編輯認為不妥﹐可以刪掉。」 道德情操不見得高到那裡去。我同意警察做得很錯,淫審條例/制度有問題,但不代表我們應通過犠牲他人來提出這批判。阿靄說:「事情發展到現在,公與私的界線變得很模糊...因 為涉及公眾道德標準和共空間的審查,要評價審查是否合理,就要取得照片,要公眾討論。」你的意思,是否「警察既已將這次事件看成為淫褻物品的發布問題,就 應讓市民一起來看看照片,一起來討論照片是否淫褻」?而因為這樣的發展,當事人就應拋個身出來,給大眾當示範?如果這是你的意思,我不能接受,因為這不是 他們的選擇,我們也無權給他們做這樣的選擇。
阿靄:「這次的受害者不單是相中人, 也有網民因此而監禁,若因為這些事件而加強審查或合理化警察亂用淫審的手法,你和我都會變成受害者。」
事情不是非此即彼。我不贊成引用淫審條例來拘控任何人,我同意警察應即時放人,但不等如將相片上載到互聯網的人對,也不等如這批照片從此成為公眾財產,大家應該繼續傳閱。反對警察加強審查,不等如要同意或合理化上載照片的網民的做法。
阿靄:「事件在報章頭版十多天, 相中人是誰, 全港人都知道了, 現在禁止流通, 我不覺得能有什麼效果。」
正是全港人都知道是誰了,還有必要刊登相片麼?H君還有必要用相片證明阿嬌的確做了那些事,不能抵賴麼?
H君以前認為要鄙同滅同,今日忽然一百八十度轉變,當了道德上的自由主義者,說「兩個人在關上房門幹什麼,是那兩個人的私事...不論在法律還是道德上, 也不能說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唯獨他不能寛恕阿嬌說謊(其實說謊的是英皇,不是阿嬌),硬要她繼續承擔說謊的後果,所以批評她之餘,還要在這裡刊登照片。 這個世界,誰沒有說過謊?正如耶穌所講,「你們中誰沒有犯過罪的,就向她投第一塊石吧!」阿靄:「現在最佳的方法, 是把相中的行為淡化和去污名化,這都是大家會做的事, no big deal,,下次處理相片小心點就是了, 欲蓋彌彰,不如放開胸懷。」
我明白網民對警察的所謂「選擇性執法」憤怒,也覺得警察有偏幫權貴之嫌,但部份網民將怒火發在當事人身上,對當事人的道德批判,不見得有利於促進資 訊/言論自由。不要忘記他們只是反對警察「選擇性執法」,而不是反對政府管制互聯網上的言論/表達。今次網民將他人的私人照片上載,再在網上猛批當事人, 給香港人帶來的最大「教訓」是甚麼?就是「行為不檢點,就可能面對一場個人災難」。這樣的教訓,究竟是否有利於言論/表達自由呢?
我同意可以給各類性行為去污名化,但人類社會在相當長的時間,仍會存在各式各樣的道德框框;正因為這樣,我們需要確保個人擁有足夠的空間,進行或實驗這樣那樣的生活方式,而不是為了挑戰既有法律,強迫跟社會主流不同的人,像今次的當事人那樣自我犠牲。
-- ahchoii
我城最高指令之拼貼與割裂。
1. 一張都不能淫
鄧竟成說︰即使是藏有一張不雅照,亦可能犯法,呼籲市民,不要接觸這些照片,以免觸犯法例。(明報) 02月 02日 星期六 01:45PM
按︰咁香港係咪即係要全面禁黃?報紙檔絕對唔可以再賣咸書?任何人買一本咸書返屋企,即刻就藏有閒閒地幾十張淫相,咁咪犯晒法?但根據報紙檔仍然合法可以賣咸書的證據顯示,係咪係屋企蔵有先至出事?咁係咪所有人應該係條街度睇?企係報紙檔度睇---好似禁煙咁焗晒啲人出街?咁三級片三級碟又如何?無理由睇相唔得,睇影畫又得?﹗真係唔該鄧蛇講清楚佢心目中條線點劃。
2. 熊貓奉旨淫性
熊貓需要近親繁殖?(節錄自《香港文匯報》---「熊貓三問」2007.11.08)
她指出熊貓難以存活的論調,主要來自對動物園中熊貓的觀察。在人工繁殖環境下,熊貓大多不會性交,產下的孩子多不能存活,且多為雄性。更有甚者,有泰國的動物園要給熊貓看專屬的「色情電影」鼓吹熊貓生育。
「在動物園,護理人員會把半歲左右的小熊貓,從媽媽身邊帶走,想媽媽快點再生孩子,令小熊貓失去很 多學習的機會。熊貓有一種社會標記,在肛門兩邊分泌。牠們把液體塗在樹上,其他熊貓會知道對方的存在,所以雖然熊貓獨立生活,但也有互動性。動物園令小熊 貓失去能力學習,長大後自然不會生存和交配。」
按︰係香港,幾時都係做熊貓最矜貴,攞正牌看色情電影---不過前提係佢地一早無自由失自由。但從現代生態生物學的角度而觀之,證明了色情物品與性交慾念,繼而生育,有高度關係。熊貓且講性趣,況乎人?
3. 生三個
(星島日報報道) 特首曾蔭權鼓勵每個家庭「生三個」,年前本港生育率卻跌至零點九六六,屬全球最低。(2007.02.22)
按︰一提性就「淫」,淫又即等同賤,又淫又賤,咁香港人點生三個呢?唔通要瞌咪雙眼,一邊讖悔一邊性交?呢種情況,係歷史上的確出現過,在西方宗教禁慾主義盛行時。警惕啊﹗
4. 北京竟然有裸照
遊「798藝術區」有感 (節錄自特首網誌---2007.11.28)
世界上最難捉摸的東西,除了女人心,藝術恐怕必然是其一。
……
同樣教我意外的,就是北京的藝術發展步伐。在「798藝術區」,有一個名叫俞娜的藝術家的展覽;展出的盡是她的自拍巨型裸照。坦白說,當時不是沒有半點驚訝的,原來現在北京的藝術尺度已走前了很多步。
按︰……。
天橋有時候滿好,提供一種幻覺;站得高了,看下去人群都一堆堆,彷彿容易使人生出自信─政治的科學的,仍是政治的。
天橋的角度又同時令我張皇。那麼多的人,數不盡的人比如說站在旺角銅鑼灣的天橋看下去。一顆顆黑壓壓的頭,裏面都閃動著、閃動過怎樣的念頭?這麼多互不相識但擠擁著的人,其閃動著的思想念頭,無論是趨同還是向異,都令人吃驚。
商業帶頭人看下去,那是一個個可供支取的戶口;權力欲的看下去,那是自我意志可以馳騁擴張的疆域;研究者看下去,裏頭應該有patterned behavior。天橋視點彷彿提供了一個能讓人抽移浮離的位置,去審視甚至manipulate底下那一堆。好些時候,城市生活一種包圍而來的LCM的感覺─在地鐵裏大家看一式一樣的蘋果後來更多是都市日報、站立旺角街頭我們一起讓耳朵重複接收中年男教師帶13歲女學生往開房、在網上一起為明星淫照要麼幸災樂禍要麼邊罵淫殘邊四出索相─的確使人要如此相信。
(所以「天橋不見了」的悵惘又多出一種解讀,那是必須直面幻覺消失、自己也明明遞屬人間這個現實的情緒回應。)
但那一群,真是如此被動、如此無力嗎?
在前面《投名狀》一文,我試著捕捉一堆群眾與露臉的個體之間的吊詭張力,但顯然不太成功,還是不能衝出既有的單向框架。
或能試著從「水能載舟覆舟」來理解。
很奇怪,自人類有歷史記載以來,跨文化跨地域地,在那一部以戰爭縫合起來的大歷史旁,總伴有「公義」為其註腳。這裏引伸出一個問題 ─ 特別是對於堅持人類一切行為皆可以理性地計算自身利益來解釋的思想而言 ─ 為什麼明擺著的利益爭奪,無論在封建社會,還是現代社會,都需要justify?
既然人人皆是為了自身利益出發,並且以為這是理性的、合理的,那麼為什麼以書寫紀錄的戰爭,鮮有明刀明槍以奪權奪國為名的,而都要冠以某種「正義」、「公義」的出師之名︰替天行道,剷除
當然,也並非全然不能以利益解釋之︰帶頭大哥若像個技安,人前人後皆是個大蝦霸,那誰還來支持他,如何能使民心所向?因此必須以為民、利他之名行之。而「民心所向」,也可以說成是那一堆群眾在帶頭大哥的利益裏,看到了自身的利益(比方國泰民安或繁榮安定經濟發展)。但有趣的是,若有哪個來自群眾的個體,被收編到帶頭大哥的隊伍裏,他就彷彿從百姓堆裏給抽掉出來;他之後的征戰耗力,都不再(在話語上)是為己,而是在為他不再相屬的「百姓」謀福利了。明言私利,始終是一種政治禁忌。
所以,即使從「利益」出發,然而在號召的過程中,其已明顯過度到包含公益、利他的意思,在意義的層面上從純粹的一己私利中「昇華」了。
這裏又帶出另兩個問題。一,當利益涉及那面目模糊的一大群(必須同時為一大群)時,就產生出對「崇高」的需要,那麼人就不單純是追求物質利益的動物,而是從物質追求中產生意義的需求,使涉及公眾的行為,不能單單以利益來justify;二,如果大眾是無權無力的,那麼為何任時代的帶頭人(或任有頭有臉之人)都那般在意自己的「公眾形象」?歷史上那麼多的隱瞞甚或滅口事件,都源於不能讓「真面目」見諸公眾。這兩方面,都同時指向了一種人類世界中超越物質的symbolic需要,使我們不能輕易把人事還原到誰的掌頭夠大就無所顧忌的論斷。也因此,回到我原先提出關於公眾無力的問題,我們能說公眾對掌權者完全不構成牽制嗎?
但這裏又見到公眾與個體的吊詭。「公眾形象」實在顧名思義,只受制於同時存在的一大堆面目模糊的公眾,而對從群眾裏脫落的個體,則失效。從美國總統布殊數年前一段以粗口辱罵接線生的聲帶即可見,在面對個體時,他毫不介意暴露自己的「真面目」。為什麼面對鏡對時,他不可能做回自己,連連問候電視機前的全球觀眾?這像是明顯得等同幼稚的提問,卻也同時指向了群眾力量的吊詭。
而換一個角度,即便(明知)不可信,但在意義的世界裏,公眾還是期待(或習慣期待)在發生什麼醜聞、爭端之後,那一份充滿潔淨解釋的官方聲明。在群眾這邊,恆常地體驗著一種認知與期望的割裂︰比方把領袖、明星從日常經驗割裂出來,模塑成沒有性愛、不講粗口、無慾無求的聖人。
但科技的發展,似乎有可能把上面提及的吊詭與割裂削薄。比如布殊的粗口聲帶曝光,就是基於技術(出錯);當下投向香港娛圈的淫照大炸彈,就更無前先例地展示了網路威力。
在此岔開一筆。年幼時,愛讀科幻小說,就想,人類世界出現那麼多的爭端苦難,可歸結為人心不可測所致。如果能有一種發明,使人類能讀到彼此心思,那麼謊言、欺騙、計算,就不能得逞。在必須實話實說的情況下,漸次人心就真能向那「昇華」的公義世界邁進。
而網絡的發展,當然不能等同這種烏托邦,且也不敢說百利而無一害,但還是指向了這種可能性。換句話說,網絡鞭長雖不及人心,但至少某程度提供了結構上的透明度︰把當權者意圖隱瞞之事,揭見於公眾,另一方面,也漸次削薄公眾的聖潔幻想。這,當然也適用於其他領域的帶頭人,比如明星。
為什麼藝人明星,必須得符合一種無性的潔淨想像?說到底,還是「性是齷齪」的宗教權力話語在作祟變奏。而這種權力話語漫延開去,形成公眾道德,既約束了當權者,也同時成為當權者反向操控公眾的工具,使那個容許吊詭與割裂被削薄的空間,再度空前收緊。白色恐怖,假道德之名,在行進中。
1. 藝人淫照4人仍被拘 (明報) 02月 02日 星期六 01:45PM
涉嫌與藝人網上淫穢照流傳的案件有關的3男1女,凌晨被捕後,目前仍被警方扣查。
警務處 長鄧竟成 今早出席一個電台節目時說,警方凌晨再拘捕多3男1女,他們涉嫌藏有藝人不雅及淫穢照,可供作發布用途。被捕人士年齡29至31歲,全部是朋友關係,但相信他們和較早時同案中被捕的一名29歲男子不相識。
警方是透過市民舉報拘捕該3男1女,警方目前正積極進行調查,檢視資料,但暫時未落案起訴他們。警方稱,被捕4人未必就是淫穢照的源頭。
鄧竟成說,即使是藏有一張不雅照,亦可能犯法,呼籲市民,不要接觸這些照片,以免觸犯法例。
而警方亦正同境外的機關合作,剷除這些不雅及淫穢照。
2. 再 有 4 人 涉 嫌 藏 有 疑 似 藝 人 不 雅 照 片 作 發 布 用 途 被 捕
2008-02-02 HKT 09:27
鄧 竟 成 接 受 電 台 節 目 訪 問 時 說 , 警 方 接 獲 舉 報 , 今 日凌 晨 拘 捕 3 男 1 女 , 他 們 涉 嫌 藏 有 這 些 照 片 作 發 布 用 途 。 4 人 互 相 認 識 , 但 相 信 與昨 日 提 堂 的 一 名 男 子 並 不 相 識 。
鄧 竟 成 說 , 警 方 針 對 的 , 是 照 片 的 淫 褻 成 份 , 與 照 片 是 否 合 成 無 關 , 暫 時 接 獲 兩 名 市 民 報 案 。
(按︰香港已不存在法治了,這是當下鐵一般的事實。當藏有淫照都會被舉報並遭警方拘捕,這已絕不是我們認知的香港了。那張刀已不是置於頸上,而是著著實實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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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莊子》到今,還必須要看,誰意圖在呼風喚雨,興風作浪,圖謀覆哪一隻舟。公眾能否形成有效牽制當權者的力量,還是淪為當權者的警棍,實繫於一念之間。
要拯救明星偶像,網上截相未免徒勞,倒不如替性與身體自公眾道德中去污解秘。人人有性器,每個生命均為性愛之結果,每每目瞪口歪、拍案稱賤,是在為自己的生命詫異乎、羞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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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這種自我重複,都顯得落後於形勢︰重典造亂世︰警惕無處不在的隱形23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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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冊畫稿,無可拯救,只好求於數碼相機,算是對久遠自己的某個片刻,立一存照。
又想,古埃及神話裏國王對發明文字的Thoth不以為然,認為書寫是把記憶外在化、客體化,是文明墮落、智慧衰退的起始。那我們如今的外在與客體化,又「演進」到了什麼程度?
記憶和用心專注兩種能力,除了依賴文字,更多是交予(數碼)影像(雖然攝影並不必然排拒用心專注,但如此力行者,相信屬少數);對天地變幻的感知,交予天文台數據、路邊監察站;肢體機能的運動,交由燃燒煤和油生出的動能代勞;情感情緒(若有的話),由電視、電影、歌曲的方程式代理。
我並不至於傻到要提出反對以上各項取替,並倡議返回原始社會。但我們不能迴避而至今還是要問的是,當這一切都外在化、並備受管理時,我們的身心還剩下什麼?當我們閉上眼睛,能招喚出何種鮮明印記?當我們置身於天地間人堆中,還能感受到什麼?
我又怎會無知於那個頑強的關於經濟效益的解釋。但我們同樣至今未能得到圓滿答案的是,為什麼在那麼多以「節省」時間為本的物質進步之後,我們並不見得多出了時間而甚至剛好相反;而更根本的問題是,節省時間,為的是什麼目的?
網上一再流傳的那個關於勞碌富翁和閒蕩窮小子到頭來都不過是為了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故事,其實存在著更寫實的對照。非洲某原始部族,仍以採集野果的方式生存,於是有人類學者往問之,何不改進以農耕維生?族人驚訝反問︰大自然已為我們提供了那麼多果實,為什麼還要辛苦去耕種?此部族族人每周大約只需花數天時間採集食物,剩下的時間,就用在族人間的溝通和宗教儀式上。(應出於A Green History of the World一書)
當然,我舉這個例子並不是想把原始部族浪漫化,採集維生的可行性明顯受地理環境、天然資源、人口數量等因素約制,而事實上人類學家Levi Strauss於19世紀,就對採集式生存模式,作過極為艱辛、窘迫的體驗紀錄(當然無可避免是出於現代人的視點)。
但重點是,把經濟效益視為人類本質追求的
而後是在一連串行政手段---例如圈地行動、貧窮法--的推波助瀾下,使農村生產者根本沒有了可以選擇如何生活的餘裕,才漸漸演變出價值上的質量轉變。
也因此,無論是沙灘上的富人窮人,還是非洲的採集者,都無法成為恆常的警世故事。因為沙灘和大自然提供的果實(可能是勞碌的富翁太酸了︰媽的,你小子什麼都不做也一樣能在曬太陽,那我的辛勞不白費了﹗),分分鐘在權力的運作下,不再是common goods,而成為某人某集團的跨國專利特權。
你沒有選擇做「懶人」的權利,挺起腰背工作去,做人窮也要窮得有骨氣﹗
對,必須加一個註腳,要有骨氣,因為你壓根底兒就失掉了那塊可以讓你放軟腰身做個白日夢的一席之地。去,去工作去流汗去賣命,然後買得一小塊瑜伽蓆子躺上去拉開那一身崩緊的筋骨,那才光榮﹗
這就是我們時代的ethic。
(2)
自從察覺街道在迅速消失,一些人高喊冷氣商場萬歲的時候,我就覺得《大都會》(手塚原稿,大友克洋督導版本)值得關心這個題目的人拿來一看。
影片裏的世界,已發展至一個大玻璃罩下的城市生態,沒有小街甚至沒有道路,就是一大座層層相連的東東---這並不難想像,只要設想比如現在的商場繼續擴展吞併,繼而整個香港連結成為一座大商場。這座商城裏,一切厭惡性、服務性工作,皆由機械人代勞,基層窮人喪失了最後的「用處」,於是都被驅趕到地下城去,自生自滅(這跟發配到配套不足、只有蜂巢的邊界地,相去有多遠?要感謝仍然見到陽光嗎?)。基於壓力與反彈的必然共生,被驅往地底的民眾,自然就組織起來革命。不過,我略嫌手塚的人文精神過重,把對問題的解讀與救贖最終歸結到善/惡與愛之上---無論對於當權者的壓迫還是革命者的暴力,限制了對當下的理解。
我當然不是要對善良與愛提出非議,可我的疑問是,佛陀的智慧,能超越現代(甚或後現代)社會對人心的改造嗎?愛,要能成為救贖,前提是仍存在著一顆能以人文角度理解的心,而所謂惡,也就是那顆心基於種種因緣,生了繭、封了冰,但只要愛的能量足夠,還是能把冰霜逐層融化,復見「真我」之善。可是,可不可能呢,現在活在「我們」(必須要括起來)周圍的,有一些人,根本就不存在這個前提?沒有什麼過程,也沒有什麼結冰,打從一開始就是石頭的結構,也就不存在融化不融化。會不會呢?社會結構的改變、價值觀的翻天覆地,生產出一種與前現代社會質量完全不同的「人」?
當一個社會進入現代化過程,我們可以(跨文化地)發現大批量的、無數的,以個體的疏離、心靈的孤寂、繼而的瘋狂變態為主題的文化產物。可是,這些心靈掙扎(從而折射出某些非經濟價值的需要,如感情、與社區扣連的人際網絡、愛等等)是否過度期才特有的產物呢?會否,一些在這種既有狀況中始來到這個世界的人類,將漸漸(或已經)產生出另一種我們的認知尚未來得及捕獲的存在體?他們對前現代絕沒有鄉愁,對所謂現代化帶來的「惡果」,視為理所當然,甚至生活的基本?
我的意思是,當有人,不只一個人,而是一群人,且一而再地,對他生命的苦難無動於衷、把人與人與天地視作全然的隔絕、高舉(某種)理性而貶抑感情、無所敬畏只督信科學萬能市場萬歲、全面地否定各種面向的他者的存在,那麼,用「涼薄」來描繪他就根本失準。那是超出人文時代「善惡」的框架所能理解、超越單純「自私自利」的概念所能涵蓋的。那是把世上萬千現象皆還原為經濟效益的ethic,套不進去的,就斥之為低等、原始、不科學,然後就可以輕鬆地扔進垃圾桶。面對這一套結構,可謂不存在越辯越明的共同語言平台,也不存在能動之以情的情感構成---從站在其對立面而言。那裏頭,我就是在懷疑,根本不存在一顆能感受比如「愛」這種能量的心靈。什麼《悲慘世界》、《卡拉瑪佐夫兄弟》、什麼《安徒生童話》、《戰爭與和平》,在這種結構面前,都要通通失效,甚至,面對「理性」的嘲諷。
但別誤會,我這麼說,並不是在進行道德批判---我只是在努力捕捉與描繪而已。
不過,我又並不悲觀。歷史的過程同時告訴我們,不存在一面倒的推動力量,一如《大都會》裏出現反抗者,經濟效益的絕對追捧者,也必然在現實世界中刺激出其抗衡力量(現在亦已存在,只是力量薄弱)。佛陀的故事,若還能產生效力,就應該是面向這股力量,使其有幸從量變到質變,而非求諸暴力。
我唯一的擔心,是地球被消耗的速度,不足以支撐這場道漫漫的溫柔革命。